幕布是暗红色的,像凝固许久的血。
灯光打下来,照着那架漆黑的斯坦威,方清俞就坐在光影交汇处,一袭白裙,仿佛整个混沌世界里唯一清醒的亮点。
琴声起来了。
是肖邦的《夜曲》。
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行走,不像是在敲击,倒像是在抚摸一段光滑而忧伤的时光。
每一个音符都干净、剔透,从她指尖流出,便不再是音符,成了具象的东西——是晚风里颤动的露珠,是月光下蜿蜒的溪流,是生命在呼吸之间那些微不可察的战栗。
观众席黑压压的,听不见一丝杂音,人们都沉到那琴声里去了,像沉入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旧梦。
方父坐在第二排,看着她。
方清俞的侧影被灯光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那么专注,那么安宁。
这安宁底下,却似乎伏着某种爸爸熟悉的东西,一种对完美转瞬即逝的预知,一种对寂静终将到来的恐惧。
这感觉,就像独自在园子里,看那些树叶在最盛的时候,便已藏着秋风的信笺。
变故来得没有征兆。
他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的突突。
先是头顶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嘎吱”,像一头沉睡多年的巨兽在朽坏的骨骼里翻了个身。
声音不大,却被琴声的一个休止符骤然放大。清俞的手指悬在半空,似乎也察觉了。
观众里有人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声,更尖锐,带着一种金属疲劳到极致的呻吟。
众人抬头,看见悬吊灯光的巨大桁架,那钢铁的骨架,正以一种缓慢得令人心悸的速度,开始倾斜。
它投下的影子,像一只缓缓张开巨口的兽,正对着舞台中央,对着那架钢琴,对着钢琴前那个白色的、浑然不觉的身影。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了,黏稠得如同糖浆。
方父看见灰尘在光柱里惊慌失措地舞蹈,看见前排一位女士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见那桁架挣脱了最后一丝牵绊,带着它全部的重量和那些璀璨的、冰冷的灯光,向着那片白色坠落。
也就在那一瞬,一个瘦削的、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身影,从舞台侧面猛地扑了出来。
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决绝地,没有一丝犹豫。是清俞的爷爷。
他平日里总是慢悠悠的,走路,喝茶,侍弄他的几盆兰花,说话也慢。
可这一刻,他的动作快得超过了所有人的反应,甚至超过了下坠的桁架,甚至超过了思考。
他没有扑向清俞,而是扑向了钢琴的侧面。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推那沉重的琴体。
钢琴的轮子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带着琴凳上的清俞,向侧面滑开了半米。
就是这半米。
“轰——!”
桁架砸了下来。
声音大得超出了听觉的范畴,更像是一记沉重的闷拳,砸在每个人的胸口上。
玻璃灯罩碎裂的声音,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木材迸裂的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的狂潮。
气流卷着灰尘和碎屑扑面而来,舞台中央,那架斯坦威的一半已被压在下面,琴键像一排被惊飞的白色鸟群,七零八落地溅开。
清俞被那股推力带得摔倒在地,她愕然回头,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她看着那片废墟,看着那架被摧毁的钢琴,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废墟的边缘。
她爷爷躺在那里。
灰色的中山装,此刻颜色更深了。
一小截扭曲的钢管,从他的胸口穿透出来,像大地长出一支怪异而残酷的荆棘。
他的眼镜摔在一旁,镜片碎了,反射着舞台上残存的、摇曳的光。
他没有看那伤口,他的头努力偏向清俞的方向,眼睛还睁着,清亮得像雨后的天空,里面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极致到令人心碎的关切,和一丝……来不及褪去的焦急。
“爷爷——!”
清俞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那不是尖叫,是一种从肺腑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呼喊。
她连滚爬爬地扑过去,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悬在空中,不敢触碰。
他看着她,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形成一个微笑,一个安慰。
但最终,没能成功。
那清亮的目光,像风中的烛火,轻轻一闪,便熄灭了。
他眼里的天空,暗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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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俞猛地坐起身,额头上是冰凉的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没有暗红色的幕布,没有刺鼻的灰尘味,没有毁灭的轰鸣。
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清晨熹微的晨光,安静地铺在床单上。
寝室里很静,能听见窗外早起的鸟儿,在清脆地鸣叫。
原来是一场梦。
一场漫长、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的噩梦。
方清俞靠在床头,深深地呼吸,试图将梦里那沉重的压迫感从胸腔里驱赶出去。
那琴声,那坠落,那灰色的身影,那支穿透胸膛的钢管,还有清俞最后那声撕裂的呼喊……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此刻这安宁的早晨,反而显得有几分虚幻。
她眼神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又做噩梦了啊…”
方清俞闭上眼,那场灾难的余波,仍在神经末梢微微震颤。
“清清你醒了?正好可以起床了。”陈藜枳坐在床头,指尖划过木质梳子,一下下梳理着柔顺的长发。
镜子里映出她担忧的眼神,余光瞥见方清俞苍白的脸,眉梢微微蹙起。
方清俞沉默地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那噩梦抽干了。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好…”
十一月的第一天,雨丝裹挟着寒意钻进缝隙,她又一次被那挥之不去的梦魇攫住了。
菱城的气温在连绵秋雨中一天凉过一天,冬天的脚步清晰可闻。
方清俞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睡衣,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却怎么也散不去。
“自从爷爷走后就好久没做过这个梦了…怎么会平白无故又梦到……”她喃喃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手链,那是陈江漓送的,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微稳住她乱跳的心脏,“该不会有什么预兆吧……”
她套上一件灰色卫衣,外面又裹紧了城中的校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脖颈。
推开楼下的大门时,雨势又大了些,冰冷的风卷着雨沫扑在脸上,让她一个激灵。
陈藜枳已经收拾妥当,撑着一把黑伞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伞柄朝她递了递:“走吧清清,再晚就要迟到了。”
方清俞点点头,两人并肩走进雨幕,伞沿的水珠不断坠下,在地面砸开一个个小小的水花,她们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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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出来了,最近有大案子,所以晚了点」李局的消息弹出来。
陈江漓喝了口豆浆拿起来看「怎么样?」
「走私,杀人,前几天的那个无头女尸案也是他,放心吧,他死定了」
「善恶终有报」陈江漓发完后就没管后续,也看手机。
“学校最近出的这个奶黄包绝了!”程辞怀在一旁嘟囔着。
“你还真别说,我能吃一万个!”祝诚接过话茬。
陈江漓像是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饭卡“诚哥,饭卡给你,多帮我买一点奶黄包,剩下的你随便刷。”
祝诚有默契的接过“谢谢江少~”
“不能偏心啊江少!我也要!”程辞怀立马跑去跟上祝诚。
“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他们怎么这么激动”久白秋倒是有定力,还在气定神闲的啃包子。
“看给这两孩子饿的”陈江漓无奈的笑笑。
陈江漓用了一点特殊手段,把几人分到一个寝室,这两天刘似成忙着比赛,起的比鸡早,风流剑客团难免也没那么热闹。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偶尔翻书的“哗啦”声交织。
方清俞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目光却透过雨雾,落在远处模糊的建筑轮廓上。
“又不吃早饭?”陈江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些许嗔怪。
方清俞转回头,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带着几分认真:“忙着备考呢,城中压力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不是有你带吗?”她朝他眨眨眼,语气里的依赖藏都藏不住。
陈江漓从书包里掏出几个还带着余温的奶黄包“等你哪天得了胃病,我可不管你。”
“啊!哥!”一声惊叫如同惊雷,猛地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陈藜枳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几个奶黄包,“我也要!”
“有你的,自己来拿。”陈江漓故作不耐烦地撇撇嘴,手却已经把奶黄包往她那边推了推。
“周四红枣酸奶对吧?”他把酸奶放在方清俞桌上
“还是你了解我。”方清俞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
方清俞接过牛奶,指尖触碰到瓶身的凉意,心里却暖烘烘的。
“哥~”陈藜枳眯着眼,凑到他身边,像只讨食的小猫。
“一样的,爱喝不喝。再一个,宏杨不会帮你带啊?”
“他忙嘛~”陈藜枳撒着娇,伸手挽住他的手腕左右摇晃,“哥~你最好了。”
方清俞看着这一幕,忽然凑近陈江漓,压低声音问:“你真不管我啊?”
那语气,那神态,熟悉得让陈江漓心头一跳,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的某个人。
他愣了愣神,随即板起脸,毒舌地说:“痛死你好了。”
“那我头七那天第一个找你!”方清俞也不恼,反而笑着回嘴。
陈江漓别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
他又想起了杨着心,那个坐在操场乒乓球桌上,在阳光下笑得明媚的女孩……算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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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陈江漓深吸一口气,推开主席办公室的门。
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来,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哟,江少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呐?”刘吟霖跷着二郎腿,语气里满是揶揄。
陈江漓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陪我去染发?”
刘吟霖撇撇嘴,一脸嫌弃:“又发什么神经?”
“走啦~”陈江漓挑了挑眉,语气欠揍得很。
“够恶心的。”刘吵嚷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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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翻过墙。”她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惹得陈江漓忍不住笑出声。
“得了,你干过违法的事情还少啊?”陈江漓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满是嘲讽。
“这样显得我很反派。”
雨还在下,夜色将菱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暗中。
陈江漓和刘吟霖穿着城中的校服,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走着。
暖黄色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却丝毫没影响两人的兴致。
两人拐进一条小巷,尽头是一家不起眼的发廊。
陈江漓扯了扯刘吟霖的卫衣帽子“这家店怎么样”
刘吟霖摊了摊手“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癫,一点都没变。”
“双子座嘛,追求新鲜感,你知道的~”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看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进来,微微愣了一下:“学生啊?”
“老板,染发。”陈江漓率先开口,语气熟稔得很。
老板笑了笑,秉着有钱不赚王八蛋的原则,还是拿出色盘:“想染什么颜色?”
陈江漓选了树莓红,刘吟霖则挑了亚麻棕。
染发剂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老板一边操作,一边热情地拉着他们聊天,从学习聊到生活,问了个底朝天。
等一切结束,两人对着镜子,都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这老板手艺好啊。”陈江漓拿着镜子,不断拨弄着额前的新发色,臭美得不行。
“还不错。”刘吟霖瞥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他手里的镜子,“你镜子哪来的?”
“你说这个?你桌子上偷的啊。”陈江漓随口答道。
“陈江漓!你他妈想死啊!”刘吟霖作势要打他,却被陈江漓笑着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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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白秋看着陈江漓的新发型,满眼羡慕“这头发帅啊,不过,没关系吗?”
“又不是你染,小白秋你紧张什么?”陈江漓挂着浅浅的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方清俞在一旁说风凉话“话是这么说,别等到时候去办公室挨骂,又哭唧唧的回来诉苦。”
“喂,方清俞,见不得我好呐。多少有点忘恩负义了吧?下回不给你带早饭了,饿死你。”陈江漓扯着她的卫衣帽子,故作凶狠地威胁。
“她不是担心你嘛。”谭思姚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一语道破天机,“再一个,是有点招摇过市。”
被戳中心事,方清俞的脸微微泛红,她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襟,低头翻着政治书,一言不发,只是耳尖的红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陈江漓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惊天秘密:“对哦,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上个月来的那个领导,刘厅知道吧?是我干爷爷。”陈江漓说完,目光在几人脸上逡巡,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季颜颜“蹭”地一下从地下站起来,嘴里嘟囔着:“嚣张的资本果然凌驾于关系与金钱之上。”
陈江漓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刚喝的奶茶差点喷出来:“你从哪冒出来的?”
“谁叫你们说秘密不带我!”季颜颜猛地跳起来,叉着腰,气鼓鼓地控诉。
“小偲姚会和你说的嘛。”陈江漓试图逃避责任,眼神飘向一边。
“又拿我当挡箭牌啊……”
小剧场。
“久仰大名啊,李局。”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笑着伸出手,想要和李局握手。
李局也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隔壁观田市警察局的局长,姓舒。”
“我也不绕弯子了,今天来是有个案子。”舒局长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李局。
李局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起来,眉头越皱越紧。“我希望和菱城警局合作,一起侦破这个案子。”
“这……杀妻案?连小孩都不放过?”李局的声音里满是震惊。
“是。案件棘手,你看……”舒局长的语气很是恳切。
“过两天吧,我会亲自过去。”李局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那谢谢李局长了。”舒局长笑着道谢。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仿佛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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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方清俞,你的手链一直戴着的吗?”陈江漓忽然问起。
方清俞抬起手腕,看了看那串银质手链,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切,你送的我能不戴吗,不然又要被说忘恩负义。”
“那你一直戴着吧~我以后不送了。”陈江漓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陈江漓!不准不送!”方清俞急了,声音提高了八度。
陈江漓看着她跳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看我心情吧。”
“打死你……”方清俞作势要打他,却被他笑着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