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秋阳本该浸在喜气里。野狐岭大捷的露布自北疆飞驰而来时,朱雀大街上的酒旗都飘得比往日张扬 —— 百姓们提着竹篮买醉,孩童围着报信的驿卒追逐,就连平日里端着架子的京官,上朝路上也会忍不住与同僚交换一句 “北疆定矣”。
可这份热闹,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冰壳裹着,进不了乾清宫的朱墙。
朱允炆站在殿内,指尖捏着那份捷报,墨字上的 “大破北元” 还带着驿马的温热,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案头压着另一叠卷宗,最上面那页写着 “血色宫宴余党查核”,墨迹早已干透,却似还沾着那晚宫变的血腥气。
他想起宫宴上叛军刀光映着烛火的模样,想起那些勋贵暗中递出的眼神 —— 那不是臣子对君主的敬畏,是旧势力攥着既得利益、不肯松手的贪婪。
“北疆胜了,可这朝堂里的‘蛀虫’不除,新政就是沙堆上的楼阁。”
朱允炆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低语,指尖在卷宗上划过,“他们敢在宫宴上动刀,就敢在新政里作祟。如今军威正盛,正是清道的时候。”
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落,飘在汉白玉栏杆上,像极了即将被清扫的尘埃。一场比北疆厮杀更冷的风暴,正从乾清宫悄然蔓延,朝着大明官场的每个角落吹去。
这场清洗的刀锋,没交给刑部的惊堂木,也没交给锦衣卫的绣春刀,而是握在两个鲜为人知的新机构手里 —— 统计审计司与情报统计局。
这两把 “双刃”,一把靠算珠斩贪腐,一把靠密探抓奸邪,刚一出鞘,就让整个官场发颤。
统计审计司的衙门藏在户部西侧的小巷里,门楣上没挂显眼的匾额,只刻着 “考成” 二字。
可就是这不起眼的院落里,进出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每人手里抱着的账本比砖头还厚,指尖沾着的墨汁里,藏着能掀翻官场的力量。
这些人多是格物书院出来的,精通朱允炆亲授的 “复式记账法”—— 一笔银子的来龙去脉,要在 “收、支、存、耗” 四本账里记得明明白白,哪怕是一两银子的偏差,都能顺着账本的纹路揪出猫腻。
他们不跟官员周旋,也不搞刑讯逼供,只对着账本 “死磕”。
就像盐运司的案子。盐政改革推行时,侍郎李嵩总以 “盐商难缠” 为由拖延,审计司的小官沈青带着三本账册找上门时,李嵩还端着茶碗笑:“沈主事年轻,怕是不懂盐务的繁杂。”
可当沈青把账本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 “损耗” 条目说:“大人这月盐引损耗比上月多了三成,可盐场的出盐量没增,盐商的缴银却少了五万两 —— 这笔银子,总不能是盐粒自己长腿跑了吧?”
账本上的数字像串好的锁链,一环扣一环,把李嵩在盐政里捞的好处全锁了出来。
沈青没多说一句话,只把审计报告放在桌上,李嵩端茶碗的手就开始抖,茶水洒在账本上,晕开的墨痕倒像他脸上的冷汗。
三日后,李嵩被押进诏狱的消息传开,京里的官员才惊觉:这些握算盘的年轻人,比锦衣卫的诏狱还可怕 —— 刑讯能扛,可账本上的铁证,扛不住。
若说审计司是明面上的刀,那情报统计局就是藏在暗处的刺。
它的总部不在朝堂,而在格物书院地下的密道里,入口藏在书院的藏书阁书架后,推开一本《天工开物》,才能看见向下延伸的石阶。
这里由朱允炆最信任的太监王钺管着,手下的人更是鱼龙混杂 —— 有曾在北疆侦查的 “天眼” 队员,能在人群里一眼辨出密探;有江湖上的 “听风客”,能隔着墙听出纸张翻动的声响;还有格物书院的学子,能用简单的铜丝装置,截听驿站里的信号。
他们盯的不只是外敌。宫变后,王钺就带着人把南京城织成了一张网:江南士绅给翰林周文彬送的银票,被密探记在小册子里;都指挥使赵成与北疆部落往来的信件,在驿站被截下,信纸背面的暗号经学子破译,成了通敌的铁证;就连勋贵们在茶楼里议论新政的话,都被 “听风客” 一字不落记了下来。
有次,密探发现周文彬总在深夜去城南的茶馆,便扮成茶童守在那儿。
直到第三晚,才看见江南士绅的管家偷偷塞给周文彬一个锦盒。密探跟着管家回府,查出那锦盒里装的是三千两银票,而周文彬前几日刚在朝堂上弹劾新政 “扰民生”。
当王钺把银票和弹劾奏折放在朱允炆面前时,朱允炆只说了句:“让他致仕吧,别污了翰林院的地。”
没有搜捕的喧闹,没有审问的哭喊,情报统计局的人像影子一样,把证据摆在当事人面前,让他们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
朱允炆的清洗从不是乱砍滥杀,他的规矩很明确 —— 首恶必办,胁从分流,底层不问。就像园丁修剪果树,只砍那些蛀空了树干的枝桠,不伤那些还能结果的嫩条。
建文二年秋的南京菜市口,比往常多了几分肃杀。
梧桐叶落在地上,被风吹着贴在行刑台的木柱上,像极了那些即将伏法的勋贵的命运。
这次被押上刑台的,是 “血色宫宴” 的核心策划者 —— 前军都督府佥事张承、礼部侍郎王显,还有三个世袭的伯爵。他们在宫宴上暗通叛军,想趁朱允炆不备夺权,如今证据确凿,再无翻身的可能。
行刑那天,菜市口围满了百姓。张承被押上台时还想挣扎,对着人群喊 “我是功臣之后”,可当锦衣卫把他与叛军往来的信件念出来时,百姓的骂声就盖过了他的嘶吼。
“功臣之后也不能谋逆!”“陛下待你们不薄,你们却想害陛下!” 骂声里,刽子手的刀落了下来,鲜血溅在地上,很快被秋风卷着的落叶盖住。
抄家的队伍随后去了张承的府里,从地窖里搜出了三万两银子、几十匹绸缎,还有写给北元的密信。这些东西被抬在街上示众时,京里的官员都攥紧了手里的朝笏 —— 他们终于明白,朱允炆要动的,是真的敢触红线的人。
比起菜市口的血腥,更多的清洗是在静默中完成的,像秋风扫落叶,悄无声息却不留余地。
户部侍郎刘安是第一个 “静默退场” 的。审计司查出他在漕运改革中收受了两万两贿赂,还把漕运的粮食挪给了自己的亲戚。
没有传讯,没有审问,只是一个清晨,锦衣卫上门,把审计报告递给刘安,然后架着他进了诏狱。他的家人想哭闹,却被锦衣卫拦住:“陛下有旨,只惩首恶,不株连,别闹得难看。”
接着是翰林周文彬。情报统计局查出他收了江南士绅的银票,还替他们写奏折弹劾新政。那天早朝后,太监传朱允炆的口谕:“周翰林身子弱,江南水土养人,还是回故里休养吧。”
周文彬站在朝堂上,脸白得像纸,连 “谢恩” 的声音都发颤。他知道,这是皇帝留了情面,若是再犟,怕是连故里都回不去了。
最让人震动的是都指挥使赵成。
他手里握着京营的兵权,却暗中和北疆的部落做生意,把明军的兵器卖给对方。情报统计局截到他的信件后,朱允炆没立刻抓他,而是在朝会上突然问:“赵将军,近日京营的兵器库,怎么少了五十把长刀?”
赵成刚想狡辩,王钺就把截来的信件递了上去。看着信上自己的字迹,赵成 “噗通” 一声跪下,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被解除兵权,调去了南京城郊的粮库当闲职 —— 没杀他,却让他从手握兵权的将军,变成了管粮食的小官,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没有大规模的株连,没有无差别的抓捕,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得像射箭,箭箭都扎在官员的要害上。
朝堂上的官员们虽然人人自危,却没人敢说半个 “不” 字 —— 皇帝手里的证据摆得明明白白,用的是大明的律法,走的是正规的程序,就算是最能挑错的御史,也找不出半点瑕疵。
清洗像一场大雨,把朝堂上的旧尘都冲得干干净净。原来那些空出来的位置 —— 户部的郎中、地方的知府、京营的校尉,很快就被
一批新面孔填满了。朱允炆没选那些资历深的老臣,而是从格物书院、营造司里挑了些年轻干吏。
这些人里,有个叫林墨的,之前在营造司管水利,因为提出 “分段修堤法” 把黄河的溃堤堵了,被破格提拔为山东按察使。
他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山东的税册重新核了一遍,查出十几个虚报灾情的县令,全给参了。
有人劝他 “别太较真,得罪人”,林墨却指着案头的《考成法》说:“陛下让我们来,是干事的,不是混日子的。”
还有个叫陈砚的,格物书院出身,懂算术,被派去管江南的盐运。
他到了盐运司,没先开会,而是把近三年的盐引账本全翻了一遍,用复式记账法查出里面的假账漏洞,还制定了 “盐引编号制”,每个盐引都刻上独一无二的编号,防止私盐流通。不到三个月,江南的盐税就比之前多了三成。
这些年轻人没有老臣的推诿圆滑,做事雷厉风行。
原来朝堂上的 “议而不决” 没了,取而代之的是 “今日议,明日行”;原来官员们的 “空谈新政” 少了,更多的是 “走基层,查实情”。有次早朝,讨论北疆的军粮运输,之前的老臣们还在争论 “该走陆路还是水路”,年轻的兵部主事李岩直接拿出了格物书院做的 “运输成本表”,把陆路的耗损、水路的时间都算得清清楚楚,当场就定了方案。朱允炆看着下面争论变少、实干变多的官员,眼底终于有了笑意。
这场清洗持续了一个月。当最后一个阻碍新政的勋贵被流放时,南京城的秋意也浓了。朱允炆站在乾清宫的露台上,俯瞰着脚下的紫禁城 —— 夕阳把宫殿的琉璃瓦染成金色,梧桐叶落在宫道上,被宫女扫成整齐的小堆,像极了被理顺的朝堂。
王钺站在他身后,递上一本奏折:“陛下,各地新提拔的官员都上了奏报,山东的水利、江南的盐运,都有起色了。”
朱允炆接过奏折,翻了几页,指尖在林墨、陈砚的名字上顿了顿:“这些年轻人,没让朕失望。”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钟山,目光深邃:“朕不是要杀人,是要扫清路障。旧势力不除,新政推不动;路不清干净,大明怎么往前走?”
王钺低声道:“如今朝野上下,再没人敢违逆陛下的意志了。”
“这不是目的。” 朱允炆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朕要的不是顺从,是大明的强盛。现在路清干净了,接下来,该画蓝图了 —— 修水利、改税制、强军备,还有格物之学,都要推到全国去。”
夕阳渐渐沉下去,把朱允炆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露台上的青砖上。
他想起野狐岭大捷时,北疆的将士们举着大明的旗帜欢呼;想起统计审计司的年轻人抱着账本熬夜的模样;想起林墨在山东修堤时沾着泥的靴子。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成了他心中 “大明蓝图” 的模样。
“帝国的肌体已经清创了。”
朱允炆轻声说,像是对王钺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接下来,该给它注入新的活力,让它跑起来了。”
晚风拂过露台,带着秋日的凉意,却吹不散朱允炆眼底的坚定。
这场 “清道夫” 的风暴已经过去,而属于大明的新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