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节选自翰林院侍读齐泰散佚的私人日记,于后世考古中发现,为研究“建文新政”时期士大夫心态提供了珍贵的一手资料。)
洪武三十一年 腊月 初七
今日轮值东宫,闻皇太孙殿下病体渐愈,心稍安。然殿下病中醒来,言行颇异。宫人窃语,殿下竟能言“梦中所授”,亲手修复宫灯,言什么“电路”、“接触不良”。怪力乱神,非圣人之道。况殿下千金之躯,行匠人之事,实非社稷之福。吾心忧之。
洪武三十一年 腊月 十五
暴雨成灾,陛下忧心。工部诸公尚束手,殿下竟于御前妄言,欲以“分流蓄水”之法解内涝之困。其言虽似有理,然终究是“梦授”之说,荒诞不经。更遑论殿下竟以“人体血脉”为喻,将煌煌治国之策比于庖厨之术,斯文扫地!朝中竟有同僚为其所惑,实令人扼腕。
洪武三十二年 春 二月
“大明营造司”竟真的成立了!由皇太孙兼领,独立于六部之外!陛下何以如此昏聩,信此黄口小儿之言?殿下更从流民、匠户中简拔人手,组什么“工程队”,引入“流水线”、“标准化”,搅得宫闱不宁,礼法何在?长此以往,尊卑不分,贵贱混淆,国将不国!
洪武三十二年 夏 五月
今夜宫中“琉璃晚会”,吾本不欲往,然恐殿下又行惊世骇俗之举,不得不往。殿下竟……竟当场以沙石烧制出晶莹剔透之琉璃,谓之“格物之理”!观者无不骇然。陛下龙颜大悦。吾观那琉璃,虽清澈,然冰冷无情,毫无玉之温润,岂是君子所佩?殿下以此等“奇技”媚上,蛊惑圣心,其心可诛!然……然那琉璃之光,确乎明亮,胜过宫灯数倍。此念一生,吾心悚然,默诵《论语》十遍,方驱此邪思。
洪武三十二年 秋 八月
殿下奏请设立“格物书院”,欲以匠作之学,与圣贤之道并列!翰林院同仁群情激愤,联名上奏,痛陈其弊。吾亦在其中,慷慨陈词,言“重术轻道,乃取祸之道”。然陛下……竟力排众议,御笔亲批“可”!虽云加入经义课程,然此例一开,圣学尊严何在?吾辈读书人,寒窗数十载,竟要与匠户、账房之流同列学府?悲乎!痛乎!
建文元年 元月
真定战报传来,燕逆大败,几近全军覆没。闻是殿下亲率新军,以……“火炮”之利,摧枯拉朽。朝野欢腾,皆赞殿下神武。吾亦知此乃社稷之幸,叛军当平。然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觉寒意彻骨。那“火炮”是何等凶物?杀人于数里之外,血肉横飞,岂是仁者之师所为?殿下倚仗此等利器,固然可平一时之乱,然霸道横行,仁义不存,绝非长治久安之策。
建文元年 冬 十一月
燕王……不,征北大将军朱棣,单骑入京请罪。殿下竟当众赦免,削其王爵,却封以大将军,令其戴罪拓边。满朝皆赞殿下仁德、气度非凡。吾独坐书房,遍体生寒。此非仁德,此乃……操弄人心于股掌!殿下对至亲枭雄尚能如此驾驭,何况吾等臣子?昔日之叛王,转眼即成开疆利刃。殿下之心术,其深如海,其冷如冰。
建文二年 春 三月
“考成法”颁行天下。以税收、粮产、识字率为考核之基,道德文章竟成末节!同僚中,不善实务而精于经义者,多被贬黜。朝堂为之一空,充斥皆是懂得算学、工巧之辈。衙门之内,不复吟诵之声,唯有算盘噼啪,图表纵横。此还是大明朝廷否?简直一巨大工坊!吾虽因……因往日些许政绩,暂得留任,然每日面对此情此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建文二年 夏 六月
今日经筵,吾忍无可忍,就“考成法”与“格物之学”向陛下(彼时主角已登基)发难。吾引经据典,言其“舍本逐末”,违背仁政根本。陛下并未动怒,只平静反问:“齐先生,朕以格物之学治水,活民百万,可是末?以新军平叛,避免战火绵延,可是末?以新盐法充盈国库,使百姓赋税得减,可是末?” 吾竟一时语塞。陛下继而言:“民富国强,即为大仁。” 并举诸多数据,言之凿凿。吾平生所学,在那冰冷而确凿的数字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建文二年 秋 九月 朔
(此页墨迹凌乱,多有涂抹)
昨日见京郊新辟之官道,以“水泥”铺就,平坦如砥,车马如流。道旁水渠纵横,田亩丰饶。有稚童于新建之“公塾”外,朗朗诵读,非四书五经,而是……《格物蒙学》。其言“水为何沸”、“雷为何鸣”,虽粗浅,却自有其理。
夜不能寐。吾一生恪守圣贤之道,坚信唯有仁义道德可治国平天下。然如今,水患得治,叛乱得平,国库渐丰,边患暂息……皆是倚仗陛下所推行之“奇技淫巧”、“霸道之术”。
吾之所守,错矣?
若吾道为是,何以天下在彼之治下,显露出前所未有之活力与……强盛?
若彼道为是,则吾数十年寒窗,心中之圣贤道理,又置于何地?
头晕目眩,心神俱乱。取《朱子语录》读之,字字熟悉,却再难寻得往日内心之安宁。窗外,格物书院方向,夜夜灯火通明,犹如一头巨兽,正吞噬着旧的长夜,喷薄出新的黎明。
吾,该何去何从?
(此日记至此中断,后续再无发现。据史料记载,齐泰于建文三年称病致仕,归隐乡野,晚年致力于修订地方志,其中对农工水利记载尤为详尽,与其早年文风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