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虎把车停在河滩边,车灯照着黑色的水面。引擎还在突突响着,他也不关。
拎着一瓶白酒坐在车前盖上,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新买的皮夹克上,他也不擦。
“除了钱,还有什么?”
苏老头子的话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他又喝了一口,更猛了,呛得咳嗽。
以前从来没人这么问过他。村里人见了他都是笑脸:“老虎,生意怎么样?”“老虎,又发财了吧?”县里的那些干部也是客客气气的:“吴总,有空聚聚。”
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有钱,有本事,有面子。够了。
但今天苏老头子的话,他想了半天,想不出来。
车里的收音机还在放歌,那首腻歪的港台情歌。
河水哗哗地流,像在嘲笑他。
吴老虎闭上眼睛,又想起下午苏文清看他的那个眼神。
苏文清的眼神是……空的,像看一个透明的人。
他想起苏文清那双手,细长干净。想起他翻书的样子,那么专注,好像全世界只有那本书。
吴老虎猛地睁开眼,又灌了一口酒。
凌晨三点,吴老虎坐在租来的院子里。
今晚院子里就他一个人。
桌上摆着半瓶酒,还有从苏家门口拿起的那张画纸。风把纸吹得沙沙响。
那上面画的是什么?几笔简单的线条,像是芦苇,像是远山,像是……他看不懂。就像他看不懂苏文清一样。
“干干净净的尊严。”他对着空气说话,“什么他妈的叫干干净净?”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吴老虎想起县城那个洗头房的老板娘,四十多岁,浓妆艳抹,见了他就笑得花枝乱颤。“吴总,又来玩啊?”
他想起镇上那个小旅馆,总是有人在那里等他。年轻的,老的,都对他笑。
他想起上个月在市里的应酬,酒桌上有人给他介绍“朋友”。他没拒绝。
这些事,在他看来都很正常。有钱的男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但现在想起苏文清那双眼睛,他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第二天中午醒来,宿醉还没散。吴老虎晃晃悠悠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他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充血,嘴唇发干,胡子拉碴。像个……像个什么?
他想起昨天苏文清的样子。白净的脸,干净的衣服,就算被他爸打了,也还是那么……斯文。
“你怕我什么?”他问镜子,“还是看不起我?”
他去洗手间,用力搓洗双手。用了很多肥皂,搓到手都红了。但不管怎么洗,他都觉得洗不干净。
洗不掉什么,他说不清楚。也许是那些钱的味道?那些女人的香水味?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起苏文清的手,想起他翻书时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怕把书弄脏了。
下午,吴老虎开车路过村子。他看到几个村民在老槐树下聊天,其中有孟桂香,还有段玉莲。
以前路过这里,他总是按喇叭,让大家都看见他的车。村民们会围上来,夸他有出息。他享受那种被仰望的感觉。
今天他没按喇叭,但还是被人看见了。
“老虎这孩子,”他听到孟桂香的声音,“钱是赚了不少,但是人品……”
人品?
他踩了刹车,想下去问清楚。什么叫人品?他哪里人品不好了?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第一次怀疑,村里人背后是怎么说他的。
以前他觉得有钱就够了,有钱就是成功,有钱就让人尊敬。
但苏老头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能给他干干净净的尊严!”
什么是尊严?钱买不来的东西,是什么?
晚上回到家,吴老虎躺在床上睡不着。
母亲进来给他端热茶:“老虎,你今天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妈,”他突然问,“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母亲愣了:“你怎么问这个?你当然是好人啊,你养活这个家……”
“我是说,除了钱,除了给家里买东西,你觉得我……”
他说不下去了。连自己的妈都只是夸他赚钱,夸他给家里买东西。
“妈,苏老师家的文清,你觉得他怎么样?”
“那孩子啊,”母亲想了想,“文文静静的,有礼貌,见了人总是问好。就是身体弱了点,不像你这么壮实。”
“他有钱吗?”
“哪有什么钱?苏老师家穷得很,连个像样的电器都没有。”
吴老虎翻了个身,背对着母亲。
“妈,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