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岚达成“合作”后的日子,吴老虎的生意确实如虎添翼。
高副镇长“不经意”地牵了几次线,瓦器厂就拿下了县里两个新建小区的全部陶制下水管道订单。这笔生意,利润比卖一年的瓦盆瓦罐还高。
吴老虎更忙了。他三天两头地往县城跑,饭局和酒局一场接一场。他学着城里人那样穿西装、打领带,腰间的“大哥大”也换成了最新款的。
村里人都说,吴老虎这是要变成金凤凰,飞出瓦盆村了。
他成了所有人眼中最成功的典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窟窿,越来越大。
按照约定,他每周都要去镇上,和高岚“约会”。
他们的约会,先是在“红星饭店”吃一顿饭,然后去县里唯一的电影院,看一场香港录像厅里已经放滥了的电影。
高岚总是表现得大方得体。她会聊起单位里的新鲜事,会问起瓦器厂的生产情况,像一个合格的未来“老板娘”。
吴老虎也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会给她讲生意场上的趣闻,会给她买当时最时髦的零食。他尽力做出一个热情、体贴的“对象”该有的样子。
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
这天,是高岚的生日。
在他看来,过生日就是瞎折腾。他从小到大,就没正经吃过一次生日蛋糕。他娘最多也就是在他生日那天,给他煮两个红皮鸡蛋。
但高岚不一样。她给他打电话:“吴老板,下周我生日。晚上七点,红星饭店,我等你。”
挂掉电话,他开车,在镇上烦躁地转了一圈。
他想起,上次跟县里的张老板喝酒,张老板吹牛说,他老婆过生日,他送了九十九朵玫瑰。
“得送花。”吴老虎对自己说。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符合“城里规矩”的表示。
他把车停在镇上唯一的百货商店门口。
“同志,买花。”他对那个正在打瞌睡的售货员说。
“买啥花?”
“就那种……红的,一朵一朵的。”
售货员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两束。一束是鲜花,一束是塑料花。
鲜花蔫了吧唧的,有几片叶子都黄了。塑料花则红得发亮,在灯光下闪着光。
“哪个贵?”吴老虎问。
“塑料的贵。”售货员说,“这个是上海来的新货,能一直放都不坏。那个鲜的,明早就蔫了。”
“行,就要这个塑料的。”吴老虎想也没想,就做了决定。
在他看来,这个选择再简单不过了。贵的,就是好的。能放得久的,就是值的。 这就是他行走江湖总结出来的、最朴实的道理。
他抱着那束用玻璃纸包着的、在他看来“又气派又划算”的塑料玫瑰,走出了百货商店。
他去饭店的路上,路过了县一中。
他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
他忽然想,如果……如果是给苏文清送东西,他会送什么?
他肯定不会送这种花。
他可能会去窑厂,挑一块烧制时偶然产生的、釉色最奇特的碎瓷片,把它打磨得光滑温润。
或者,他会去河边,找一块被水冲刷了很久的、形状像鸟一样的石头。
或者,他干脆什么都不送,只是在周六的下午,把他从外面拉货时听到的、最新的笑话,讲给他听,然后看他因为想笑又不敢笑而涨红的脸。
想到这里,吴老虎的心,莫名地被揪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那束刺眼的塑料玫瑰,觉得它有点……扎手。
吴老虎下了车,抱着那束塑料玫瑰花,去卫生院门口等高岚。
高岚看到那束塑料玫瑰时,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住了。
“谢谢,”她接了过去,语气很客气,“花很漂亮。”
“那当然,”吴老虎得意地说,“我专门挑的,贵着呢!能一直开着,多好。”
高岚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它,默默地上了车。
吃饭的时候,高岚把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吴老虎,”她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平时都送人这种花吗?”
“不啊,”吴老虎正在跟一块带骨头的肉较劲,头也不抬地说,“我从来不送人花,麻烦。你是第一个。”
高岚切牛排的手,顿了一下。
“那……你心里那个人,”她轻声问,“你送过什么?”
吴老虎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高岚。
高岚笑了笑,放下了刀叉,“我就是好奇。我猜,你送给那位的东西,肯定不是这种塑料的吧?”
吴老虎没有回答。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杯,将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他走出饭店,看着镇上闪烁的霓虹灯,闪亮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