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蛋听到这些流言时,正在瓦器厂的窑前加柴。
是花石头告诉他的。花石头说话结巴,但这次说得很清楚:“铁……铁蛋,村里人都在……在说文清的坏话。”
“什么坏话?”
“说他……说他跟吴老虎……”花石头做了个手势。
赵铁蛋手里的木柴掉在地上。
“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孟桂香……孟桂香说得最厉害。”
赵铁蛋站起身,脸色铁青。
他直接扔下活计,往村里走。路上遇到几个村民,看他的眼神都不对。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铁蛋,你要去哪?”邓麻利叫住他。
“找人算账。”
“别冲动。”邓麻利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事不是打架能解决的。”
“那怎么解决?”赵铁蛋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他们造谣?”
“可你有证据吗?你能证明他们说的是假话?”
赵铁蛋愣住了。证据?什么证据?
他知道苏文清的为人,知道那些话都是胡扯。但在这个村子里,人们相信的不是真相,而是传言。
“铁蛋,听我一句劝。”邓麻利拍拍他的肩膀,“文清现在在县城,没人能伤害他。等这阵风头过去了,事情自然就平息了。”
“平息?”赵铁蛋冷笑,“文清回来怎么办?让他一辈子背着这样的名声?”
邓麻利不说话了。
赵铁蛋继续往前走。他知道邓麻利说得有道理,但他做不到什么都不做。
孟桂香家在村西头,院子里种着几棵枣树。赵铁蛋推开院门,直接闯了进去。
孟桂香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见赵铁蛋进来,吓了一跳。
“铁蛋,你怎么……”
“婶,我跟你说句话。”
“说什么话?”孟桂香放下手里的衣服。
“关于文清的那些话,是你传出去的?”
孟桂香的脸变了:“什么话?我没说什么话。”
“别装了。”赵铁蛋上前一步,“全村人都知道,最先说这些话的就是你。”
“我说什么了?”孟桂香往后退了一步,“我就是实话实说,又没编瞎话。”
“实话?”你亲眼看见了?”
“我……”孟桂香嘴硬,“我看见他们关着门在一起。”
“关着门就是有问题?修房顶不能关门?”
“修房顶需要那么长时间?”孟桂香也来了火气,“铁蛋,你别护短。苏文清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话彻底激怒了赵铁蛋。他上前抓住孟桂香的胳膊:“你再说一遍!”
“我说怎么了?”孟桂香被他抓疼了,大声喊,“你还想打人不成?大家快来看啊,赵铁蛋要打人了!”
听见喊声,几个邻居跑了过来。
“铁蛋,你干什么?”
“赶紧松手!”
赵铁蛋被人拉开,孟桂香揉着胳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大家都看见了啊,赵铁蛋为了护着苏文清,连我一个妇道人家都要打。”她声音很大,“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有人说赵铁蛋过分了,有人说孟桂香嘴太损。但更多的人在想,赵铁蛋为什么这么激动?
“婶,我最后跟你说一遍。”赵铁蛋被人拉着,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孟桂香,“你再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你威胁我?”孟桂香不怕了,“有本事你打我啊!打了我,看全村人怎么说你们!”
赵铁蛋被气得发抖,但他不能真的动手。
这种威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离开孟桂香家,直接去找周桂花。
周桂花家在村南头,是栋新盖的砖瓦房。赵铁蛋到的时候,周桂花正在院子里备课。
“桂花。”
周桂花抬起头,看见是赵铁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铁蛋哥,你怎么来了?”
“我想问问你,关于文清的那些传言,你听到了吗?”
周桂花的脸色变了:“听到了一些……铁蛋哥,那些话我也不信。”
“既然不信,为什么不出来澄清?”
“我……我一个女人家,这种事不好多说。”周桂花低下头,“而且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情况不了解。”
“谁跟你说的?”
“这个……很多人都在说,我也分不清是谁先说的。”周桂花的回答很巧妙,没有任何破绽。
赵铁蛋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女老师,比孟桂香还要危险。孟桂香只是传播谣言,而她,可能就是谣言的制造者。
但他没有证据。
“桂花,文清把你当朋友。”赵铁蛋最后说,“如果你真的关心他,就应该帮他澄清,而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铁蛋哥,我真的想帮,但是……”周桂花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种事,越描越黑。我要是出面澄清,反而会让人觉得我跟文清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赵铁蛋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离开周桂花家,心情更加沉重。
孟桂香是明枪,周桂花是暗箭。他有一身力气,却对这种“软刀子”无能为力。
傍晚时分,赵铁蛋正在河边洗脸,吴老虎从县城回来了。
面包车停在河岸边,吴老虎下车走到他身边。
“听说了。”吴老虎点了支烟,“谁传的?”
“孟桂香。”赵铁蛋直起腰,“我去找她了,但没用。威胁她,她反而更来劲。”
“威胁有个屁用。”吴老虎吐了个烟圈,“对付这种人,得用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别管。”吴老虎把烟头扔进河里,“给我三天时间,我让她自己闭嘴。”
“老虎,你要干什么?”赵铁蛋担心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不该问的别问。”吴老虎上车,“记住,这几天你别再去找任何人对质。越闹越乱。”
面包车开走了,留下赵铁蛋一个人站在河边。
夜色渐浓,远山如墨。河水缓缓流淌,发出细微的声音。
赵铁蛋想起小时候,他和苏文清吴老虎经常在这里捉萤火虫。那时的苏文清还很瘦小,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
“铁蛋,你为什么总是帮我?”苏文清曾经这样问。
“因为你不会害人。”他当时这样回答。
现在,那个不会害人的少年,却被人说成了这样。
而他,这个从小就保护苏文清的人,却连一句谣言都阻止不了。
第二天上午,整个村庄都很安静。但这种安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铁蛋在瓦器厂干活,心不在焉。他烧坏了两个瓦盆,被下属埋怨。
“铁蛋,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
“是不是为了苏文清的事烦心?”那个下属压低声音,“村里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
“你信吗?”赵铁蛋停下手里的活。
“我?说不信也不对,说信也不对。苏文清这小子确实有点怪,但要说他真的……那也不至于。”
这就是大多数村民的态度。半信半疑,但宁可信其有。
中午的时候,林福来来了。
他背着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录音机和一堆磁带。
“铁蛋,我想跟你聊聊。”
两人走到厂区外面的树荫下。
“你有什么想法?”林福来问。
“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赵铁蛋苦笑,“就是想打人,但又不能真打。”
“打人解决不了问题。”林福来从包里掏出录音机,“这种事,得用另一种方式对付。”
“什么方式?”
“造势,谣言能传播,真相也能传播。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人,说出有分量的话。”
“什么人?”
“刘三奶。”林福来说,“她在村里有威望,而且最看不惯那些长舌妇。”
“你想让她替文清说话?”
“不是替文清说话,是说出她对这件事的看法。”林福来解释,“刘三奶的话,村里人都会听。即使不能彻底平息谣言,至少能让一些理智的人开始思考。”
这个想法让赵铁蛋感同身受,毕竟三奶是看着铁蛋长大的。
“你觉得她会愿意吗?”
“试试看。”林福来收起录音机,“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当天下午,两人一起去找刘三奶。
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猫趴在她腿上。看见他们来,她点了点头。
“三奶,我们想跟您聊聊。”林福来说。
“聊什么?”
“关于村里最近的一些……风言风语。”
刘三奶的眼睛眯了眯:“你们是为了苏家那小子来的?”
“是。”
老人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把你那个机器拿出来。”
林福来有些意外,但还是拿出了录音机。
“三奶,您要说什么?”
“该说的话。”刘三奶清了清嗓子,对着录音机说:“嘴是别人的,心是自己的。人正不怕影子斜。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强。越是自己心思不正,越爱把别人往坏处想。”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在这村里活了八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听过?那个苏文清,从小就是好孩子。爱读书,有礼貌,从不惹是生非。就因为长得清秀点,读书多点,就被人说三道四。这是什么道理?”
录音机还在转动,老人的声音很清晰。
“还有啊,我告诉你们,最爱传这种话的人,往往自己最不干净。嘴上说得越厉害,心里越见不得光。你们听我一句话,不要被那些长舌妇的话迷惑了眼睛。”
录音结束,林福来小心地收好磁带。
“三奶,您这话……”
“该传的就传,该听的就听。”老人闭上眼睛,“我这把老骨头,还怕什么?”
当天晚上,这段录音开始在村里传播。
林福来没有大张旗鼓地播放,而是“不经意地”让一些人听到。今天在张德旺家播放,明天在温月娥家播放。
渐渐地,村里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刘三奶说得有道理啊。”
“确实,苏文清从小就老实。”
“那些话传得太邪乎了,不像是真的。”
谣言还在传播,但至少有人开始质疑了。
而在县城,吴老虎也开始了他的行动。
他没有去找孟桂香,而是直接找到了孟桂香的丈夫老于。
老于在镇上的农资站干活,负责看库房。这是个肥差,但也是个危险的活。库房里的化肥、农药,账目要是对不上,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老于。”吴老虎在下班时间堵住了他。
“老虎?你咋来了?”老孟有些意外。
“找你聊聊。”吴老虎很客气,甚至递了支烟,“听说你家那几亩地的化肥钱,还欠着的?”
“这个……这个我们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吴老虎的语气变得冷了一些,“老孟,我听说县里的工作组从钱麻子落网后一直盯着呢。你说,要是有人跟工作组说,农资站的库房管理有问题,会怎么样?”
老于的脸刷地白了:“老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吴老虎弹了弹烟灰,“就是觉得,有些人的嘴,应该管紧点。特别是家里的婆娘,更应该教育教育。”
“你是说我家桂香?”
“我没说是谁。”吴老虎站起身,“老于,咱们都是明白人。有些话传传也就算了,但要是传得太过火,伤了无辜的人,那就不好了。”
说完,他走了,留下老于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当天晚上,老于回到家,把孟桂香叫到屋里。
“桂香,你最近在外面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就是跟邻居聊聊天。”
“聊天?”老于的脸色很难看,“吴老虎今天找我了。”
孟桂香愣了一下:“他找你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老于动作悄悄地,“我告诉你,以后少在外面乱说话。特别是关于苏文清的那些话,一个字都不准再说。”
“为什么?”孟桂香不服气,“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假话真话都不准说!”老于发火了,“你知道吴老虎刚才威胁我什么吗?他说要让工作组查我的账!”
孟桂香的脸色变了。工作组查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他凭什么威胁你?”
“凭什么?就凭你的破嘴!”老于指着她的鼻子,“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要是再敢在外面说苏文清一个字的坏话,我就休了你!”
这一夜,孟桂香失眠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会引来这样的后果。
吴老虎这一招,比赵铁蛋的威胁有效得多。
第二天,她在村里见人都不敢多说话了。偶尔有人提起苏文清的事,她也只是含糊地应付几句。
谣言的源头,被堵住了。
但已经传播出去的谣言,还在继续发酵。
在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中,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
赵铁蛋用他的愤怒和忠诚。
吴老虎用他的精明和手段。
林福来用他的智慧和录音机。
而苏文清,还在县城的学校里,等待着那个承诺的答案。三天时间就要到了。流言还在继续,但风向已经开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