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虎开着“大发”，离开富贵小卖部的时候，后视镜里还映着那群围观的村民。他们围着那台“小神童”，像围着一个来自未来的神器。
王长有站在冰柜旁，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吴老虎咬了咬牙。
他把车开到村头那棵老槐树下停住，点了根红塔山。烟雾在车厢里慢慢散开，跟他心里的火气一样。
王长有，一个被老婆甩了的落魄商人，居然买得起冰柜。
他吴老虎，村里公认的能人，瓦器厂的老板，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竟然还没有。
“妈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车外，知了在槐树上叫得震天响。太阳毒得很，柏油路面都冒着热气。这种天，要是有台冰柜，装满冰镇汽水，那该多爽。
吴老虎想起刚才王富贵那小子的嘚瑟样：“虎哥，要不要来根冰镇雪糕？我们家现在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
吴老虎弹了弹烟灰。王富贵家有个屁，就是有个卖货的老爹，还有个不要脸的继母。
但那台冰柜，确实让人眼红。
雪白的外壳，上面那只卡通松鼠，还有“小神童”三个字。光是看着，就觉得凉快。
更要命的是，吴老虎清楚这玩意儿在村民心里的分量。今天下午，全村人都去看了。明天，后天，可能一个星期，大家谈论的都是王长有家的冰柜。
王长有会成为焦点。
而他吴老虎，就成了那个“连冰柜都没有”的人。
这怎么行？
吴老虎掐灭烟头，发动车子。
他要去县城。
县城的家电公司就在百货大楼旁边，门脸不大，但里面摆着各种让农村人眼花缭乱的玩意儿。电视机、录音机、电风扇，还有各种型号的冰箱冰柜。
吴老虎一进门，就有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迎上来：“老板，想看点什么？”
“冰柜。”吴老虎直接说。
“好嘞！这边请。”
小伙子把他领到角落里，那里摆着三四台冰柜。有卧式的，有立式的，有大的，有小的。价钱也从几百到上千不等。
“这是我们的主打产品，‘小神童’卧式冰柜。”小伙子拍着一台跟王长有家一模一样的冰柜，“村里人特别喜欢这款，实用，皮实，价钱也公道。”
“多少钱？”吴老虎问。
“八百八。”
“还有别的吗？”
“当然有。”小伙子指向旁边一台更大的立式冰柜，“这是‘雪花’牌双门冰柜，上面冷冻，下面保鲜，功能更全面。”
吴老虎看着那台立式冰柜，心里琢磨。这台比王长有家的大多了，看着也更高级。门上还贴着张蓝色的标签，写着“节能静音”。
“这个多少钱？”
“一千五。”
“老板，我看您是做生意的。”小伙子看出了吴老虎的身份，“买台大的划算，容量大，档次也高。您想啊，您在村里肯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买个小的，岂不是掉价？”
吴老虎心里一动。这小子说得对，自己要买，就得买个比王长有家更好的。
“这台能装多少东西？”
“三百升容量，能装两头猪的肉。”小伙子夸张地比划着，“而且这是进口压缩机，质量没得说，用十年都不坏。”
吴老虎围着这台冰柜转了一圈。确实比王长有家的气派多了，颜色也更亮，像雪一样白。
“能不能便宜点？”
“老板，您是做生意的，肯定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价钱已经是底价了。”小伙子摇摇头，“不过，如果您今天就要，我们可以免费送货上门。”
送货上门。这个好。
吴老虎想象着自己开着“大发”，后面跟着家电公司的卡车，载着一台比王长有家更大更好的冰柜回村的情景。
村民们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行，我要了。”吴老虎掏出钱包，数了一千五百块钱拍在柜台上，“明天送到瓦盆村。”
“好嘞！明天下午一定送到。”小伙子数着钱，满脸笑容，“老板，您贵姓？”
“吴。”
“吴老板，您这眼光真好，买的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一台。”
吴老虎听着这话，心里爽得很。最好的，这才配得上他吴老虎的身份。
出了家电公司，吴老虎走在县城的街上，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
明天，让王长有那老东西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气派。
第二天下午，一辆印着“县家电公司”字样的解放卡车，跟在吴老虎的“大发”后面，缓缓开进了瓦盆村。
这下可不得了。
全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昨天刚看过王长有家的冰柜，今天又来一台，而且这台更大。
“老虎这是干啥？也买冰柜？”
“这台比王长有家的大多了。”
“吴老虎就是有钱，买什么都买最好的。”
吴老虎从车上下来，故意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让他们看，让他们议论，他就喜欢这种感觉。
“虎哥，这台冰柜多少钱？”王二蛋凑上来问。
“一千五。”吴老虎吐出个烟圈，“双门的，进口压缩机。”
“一千五！”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叹。
王长有也从人群里挤出来，脸色有点不自然。昨天他还是全村的焦点，今天就被比下去了。
“老虎，你这冰柜真气派。”王长有违心地夸了一句。
“王叔，你过奖了。”吴老虎笑得很灿烂，“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用好东西。”
这话说得王长有脸更不好看了。
卸货的时候，吴老虎特意叫了几个年轻人帮忙。他自己站在一边指挥，像个大老板。
“小心点，这可是进口货，磕着碰着赔不起。”
“对，就放这儿，门朝外。”
冰柜搬进屋，通上电，压缩机开始工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吴老虎打开冰柜门，里面的灯亮了，白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得意的孩子。
“虎哥，你买这么大的冰柜做什么用？”周桂花问。
“当然是冰东西了。”吴老虎说，“我想冰汽水，冰西瓜，想冰什么冰什么。有钱，就是任性。”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虎哥，那你得去镇上多买点汽水回来。”
“那当然，明天我就去进货。”吴老虎大手一挥，“到时候大家都来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冰镇汽水。”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吴老虎享受着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这就对了，这才是他吴老虎应该有的待遇。
等人群散去，吴老虎一个人坐在冰柜前，听着压缩机的声音。
这声音，就是现代化的声音。
就是成功的声音。
门外，夕阳西下，知了还在叫。但屋里很凉快，冰柜散发的冷气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吴老虎摸着冰柜光滑的外壳，心里想着明天的安排。
得去镇上进一批汽水，要最好的，冰镇的。
还得买些冰棍，各种口味的都要。
最好再买点雪糕，那种包装精美的，城里人爱吃的。
到时候，他家就是全村的“冷饮店”。
想要喝冰水的，找吴老虎。
想要吃冰棍的，找吴老虎。
想要避暑纳凉的，还是找吴老虎。
王长有家那台小冰柜，根本没法比。
晚上，赵铁蛋来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台冰柜，半天没说话。
“铁蛋，进来坐。”吴老虎招呼他。
赵铁蛋走进来，还是看着冰柜。
“怎么样，不错吧？”吴老虎有点炫耀的意思。
“挺好的。”赵铁蛋说，“就是……有点费电吧？”
“费点电怎么了？老子又不是买不起电。”吴老虎不高兴了，“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
赵铁蛋不说话了。
两人坐在冰柜前，气氛有点尴尬。
“铁蛋，”吴老虎缓和了语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买这个有点……”
“没有。”赵铁蛋摇头，“你想买什么是你的自由。”
“那你为什么那副表情？”
“什么比来比去？”吴老虎不承认。
“王长有买了冰柜，你也买冰柜。而且还要买更大的。”赵铁蛋看着他，“下次他要是买辆汽车，你是不是也要买辆更好的？”
吴老虎愣了一下。
“我没有跟他比。”他硬着嘴说，“我买冰柜是因为天热，想喝冰水。”
“是吗？”赵铁蛋的眼神很复杂，“那为什么不买个小的？便宜实用。”
吴老虎被问住了。
半晌，他说：“因为我喜欢大的。”
赵铁蛋摇摇头，站起身：“老虎，我不是说你不该买冰柜。我是觉得，你变了。”
“我哪儿变了？”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赵铁蛋说完，转身就走。
吴老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变了？他怎么变了？
他还是原来的他，还是那个敢作敢当的吴老虎。只不过现在有钱了，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有什么不对？
吴老虎关上冰柜门，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冰柜的白色外壳上，泛着冷冷的光。
压缩机还在工作，发出规律的嗡嗡声。这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吴老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赵铁蛋的话，想起王长有今天的表情，想起村民们的议论。
明天，他要去镇上进货。
要买最好的汽水，最贵的雪糕。
要让全村人都知道，吴老虎家的冰柜，不是摆设。
要让王长有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富有。
但为什么，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呢？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那台冰柜上。
它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来自未来的白色巨人，守护着吴老虎的骄傲和不安。
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今夜，吴老虎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这台冰柜。
或者说，他需要的，真的是冰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