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长有不是下海了吗,那他在回来前又发生了什么呢?
这天王富贵蹲在自家超市门口,看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土路,心里七上八下。他爹王长有下海快一年了,起初还经常托人带信回来,说在县城做什么“贸易公司”,生意红火。可最近三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
“富贵,你爹咋样了?”王二蛋凑过来,一脸八卦,“听说在县城混得可风光了?”
王富贵瞪他一眼:“关你屁事!”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上个月他去县城进货,特意去爹说的那个“长有贸易公司”的地址看了看,结果只看到一间破败的仓库,大门紧锁,门上贴满了讨债的字条。
这天傍晚,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村口。
王富贵定睛一看,差点没认出来,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西装革履的王长有,如今瘦了一大圈,头发半白,疲惫的很。
“爹!”王富贵冲上去。
王长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来了。”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曾经第一个“下海”的王长有,灰溜溜地回来了。
晚上,父子俩关起门来说话。
“爹,到底咋回事?”
王长有点起一根烟,手有些颤抖:“唉,说来话长。”
原来,王长有凭着在供销社的人脉,一开始确实风光过。他在县城租了个仓库,做起了“倒爷”,从南方进便宜货,在北方高价卖。头半年,光倒腾电子表就赚了两万多。
“两万!”王富贵两眼放光。
“别高兴太早。”王长有苦笑,“钱来得快,去得更快。”
问题出在一批服装上。王长有托人从广州进了一大批“名牌”西装,花了所有积蓄,还借了高利贷。结果货到了一看,全是假货,做工粗糙,根本卖不出去。
“我找那个介绍人,人早跑了。”王长有狠狠掐灭烟头,“后来才知道,那是个骗子,专门坑我们这些刚下海的。”
更要命的是高利贷。钱麻子的人三天两头上门,利滚利……
“我把仓库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是不够。”王长有声音发颤,“差点被打断腿。”
“那你咋脱身的?”王富贵问。
王长有沉默了很久:“我……我把供销社那些老关系的底细,都告诉了债主。谁家有钱,谁家有货,谁的把柄在谁手里……”
王富贵愣住了:“爹,你这不是……”
“卖友求荣?”王长有惨笑,“儿子,等你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你就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了。”
那之后,王长有在县城彻底混不下去了。供销社的老朋友都躲着他,做生意的不敢跟他来往,他成了过街老鼠。
“这两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王长有看着儿子,眼神阴冷,“这世道变了,讲义气没用,讲交情没用。只有两样东西有用那就是钱和狠。”
第二天,王长有就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提什么“下海”、“闯荡”,而是老老实实帮儿子看店。但眼睛里那股精明劲儿,却比以前更甚。
“富贵,”他把儿子叫到一边,“瓦器厂那边,听说生意不错?”
“是啊,吴老虎承包之后,搞计件工资,产量上来了。”
“赵铁蛋他娘是不是在腌青皮?”
“对,卖得挺好。”
王长有眼睛一转:“这里面有文章可做。”
从那以后,王长有开始频繁出入村里各家,表面上是串门聊天,实际上是在收集信息,谁家有什么特产,谁跟谁有过节,谁的把柄能利用。
“爹,你这是要干啥?”王富贵有些不安。
“干啥?”王长有冷笑,“在县城我学会了一件事,老老实实做生意的都是傻子。真正赚钱的,是那些会钻空子、会整人的。”
刘三奶看出了王长有的变化:“这人啊,出去一趟,心都变黑了。”
赵铁蛋也察觉到了异样。有次王长有来打听他娘腌青皮的事,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叔,您要是想学,我娘可以教。”赵铁蛋直言。
“学?”王长有皮笑肉不笑,“我这把年纪,学什么都晚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但赵铁蛋知道,这个“随便问问”的背后,肯定藏着什么算计。
吴老虎对王长有的回归倒是挺高兴:“叔,您见过世面,给我们厂出出主意呗。”
王长有眯着眼睛:“老虎,你这计件工资搞得不错。但还不够狠。”
“咋讲?”
“你得学会分化瓦解。”王长有压低声音,“把工人分成三六九等,让他们互相竞争,互相监督。谁干得多,不光多拿钱,还要当着大家的面表扬。谁干得少,就让他难堪。”
“这……会不会太那个了?”
“心软成不了大事。”王长有拍拍吴老虎的肩膀,“记住,人都是自私的。你越让他们团结,他们越偷懒。你越让他们内斗,他们越卖命。”
没过多久,村里就出事了。
原本关系不错的几家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了起来。仔细一打听,都是王长有在背后挑拨。
“他跟张家说李家说他坏话,又跟李家说张家占他便宜。”王二蛋这回真的愤怒了,“这不是搬弄是非吗?”
更过分的是,王长有开始放高利贷。不多,就三五百的,但利息高得吓人。韩木头借了三百块给傻儿子看病,两个月就变成了五百。
“我在县城欠债的时候就想明白了。”王长有对儿子说,“放贷的永远比借贷的聪明。”
林福来找到赵铁蛋:“王叔这样搞下去,村里要乱套了。”
“他是被县城那些人伤害了,所以想在村里找补回来。”赵铁蛋叹气。
“可这样不对啊!”
“是不对。”赵铁蛋沉思片刻,“但你想想,如果当初村里人能帮他一把,他会变成这样吗?”
这话让林福来沉默了。确实,王长有下海的时候,村里人都在看笑话,没人想过万一他失败了怎么办。
“这就是问题所在。”赵铁蛋继续说,“南风是吹来了,机会是有了,但风险也大了。如果我们只顾自己往前冲,不管掉队的人,那掉队的人就会变成王叔这样。”
那天,王长有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他联合王富贵,开始大量收购村里的土特产,包括赵铁蛋他娘的青皮。手段就是抬价、挖墙脚、散布谣言,把原本简单的买卖关系搞得乌烟瘴气。
“这就是我在县城学到的。”王长有得意地对儿子说,“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他忘了瓦盆村不是县城,这里的人情网络,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当他的阴谋败露,当李寡妇的假青皮事件爆发,王长有才发现,他那套在县城学来的“生意经”,在这个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里,最终还是行不通。
南风确实吹来了机会,但也吹来了人心的改变。而他,成了这场变革中的一个悲剧注角。一个被时代大潮卷起又抛下的人,最终只能用扭曲的方式,去对抗命运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