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春天,瓦盆村后头的山坡上,风吹得人衣角翻飞。
三十五岁的铁蛋蹲在一方小小的土坟前,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墓碑上那早已模糊的字,他十岁的儿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爸爸。
“爸,这些花儿……开得真好看。”
铁蛋的看着坟前的那些花儿,他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朵紫色的,却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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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刚满十五。
“铁蛋儿,你个兔崽子,过来。”
刘三奶沙哑的嗓门,隔着竹篱笆墙就传了过来。
“跟我上山,掐花子去。”刘三奶挎着个大大的破竹篮,“多认几种花子,往后也能换几个钱儿。”
铁蛋乖乖地跟在了后头,他想起前一个夏天,在三奶家院子里,跟着她和杨小丫一起下大酱,那口老酱缸咕嘟咕嘟冒着,他知道,三奶总是想着他。
两人顺着田埂走,三奶一路走一路教。
“看见那片紫花儿没,叫桔梗,润肺止咳,晒干了拿集上卖。”
“那个黄白的,是金银花,清热解毒,这个也能卖钱。”
“还有那路边的,叫益母草**,**这玩意儿不值钱,但留着自己用,能省钱。”
走到一片向阳的荒坡,漫山遍野全是盛开的野菊花。
“快动手,铁蛋。”刘三奶说,“掐菊花得赶在日头最毒的时候,晒干了,这一片,能换好几块来。”
铁蛋蹲下身,一朵一朵地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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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年,到了1988年春天,他十八岁了。
村里征兵,他报了名,临走前一晚,刘三奶来送行,塞给他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各色花子。
“金银花、桔梗……泡着喝清热解毒的。”她拍了拍铁蛋结实的肩膀,“到了那儿,好好干。”
走的那天,他穿新军装,着红花,站在军绿色卡篷车上,看着越来越小的瓦盆村。
……卡车的轰鸣声,好像还在耳边响着,慢慢地,变成了山上风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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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蛋感觉有人在轻轻拉他的衣角,他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
“爸,风大了,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铁蛋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他指着坟前那片灿烂的野花,对儿子说,
“你看,那片金黄的,是野菊花,那串紫色的,是桔梗,还有那黄白相间的,是金银花……”
他停顿了一会儿。
“后来,爸当完兵回来,那年夏天,三奶奶又把我叫到她家院子里,铁蛋儿,你回来了,咱再做一缸酱。那次,小丫没来,她嫁人了,就我跟三奶奶两个人,我扛豆子打耙,三奶奶就在旁边坐着,看着我笑,她那时候背已经驼了,搅不动了。她说,铁蛋,你做的酱,比我的有劲儿。”
儿子仰着头,看着爸爸。
他牵起儿子的手,慢慢往山下走去。
身后,那座小小的土坟,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金黄金黄,淡紫的桔梗,白色的益母草,蓝色的婆婆纳……各色的野花开得那么热闹,那么实在,就像三奶还在那儿,叉着腰,迎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