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十二月的瓦盆村,北风刮得紧,教室里的煤球炉子烧得正旺,黄明远的头发有的白了,他的镜片上起了一层雾气。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他的声音比十年前沙哑了许多。
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学生,这些年,村里来瓦盆村小学上学孩子越来越少,都送到条件更好的县城里了。
“老师,您又要讲陈小麦的事了?”前排一个男生托着腮,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今天讲点不一样的。”
他走到窗边,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霜花。
“你们知道吗,小麦差点没参加高考。”
学生们抬起头,这个版本他们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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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的春天,高考还有三个月,陈小麦从县一中回来,不去上课了。
黄明远去她家,发现她正在院子里薅草,旁边的筐里装着野苋菜、马齿苋,都是能当菜吃的。
“小麦,咋不去学校?”
小麦低着头,手上的动作没停:“我爹的腿摔了,下不了地。”
“那也不能耽误学习啊。”
“黄老师,俺娘说了,家里供不起大学生,就算考上了,学费、生活费,啥都是钱。”
黄明远呆住了,他一直以为,成绩是通往大学的唯一门槛。
“我去找你爹娘谈谈。”
“没用的,俺爹说,女孩儿读那么多书干啥,早晚要嫁人,不如早点帮家里干活,等过两年找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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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黄明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他做了个决定。
他找到大队书记:“我想办个事。”
“啥事?”
“我想在村里募捐,帮小麦上大学。”
书记瞪大眼睛,“谁家有闲钱,他们自己的孩子都还没钱上学呢。”
“总得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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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反应出乎意料。
刘三奶第一个来了,手里攥着个手绢包,“这是俺攒的五块钱,给孩子买书。”
张德旺扛来一袋刚打的新麦,“卖了换钱,够她一个月口粮。”
最让人意外的是赵铁蛋,他从部队寄来一百块,“当年俺辍学,现在不能让别人也辍学。”
王富贵更直接,让他爹在供销社设了个“助学箱”,谁买东西都能捐点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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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黄明远捧着一个布袋子来到小麦家。
“这是全村人的心意,三百二十七块六毛八。”
小麦的爹娘都傻了。
她爹抹着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句:“管,让娃子考。”
可小麦还是摇头:“我落下太多课了。”
“我给你补。”黄明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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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个月,是黄明远教书生涯中最辛苦的三个月,白天给瓦盆村小学生正常上课,晚上单独给小麦补课,从数学到物理,从化学到英语,好在上过大学的他还记得。
小麦把记的东西写在手心上,干活的时候就看两眼,刨地的时候背英语单词,拉风箱的时候看看化学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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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
刘三奶给她煮了两个红皮鸡蛋,“吃了考一百分。”
周桂花送来一支新钢笔,“这是我在县城买的,可好用了。”
吴老虎骑着自行车,“下午我送你去车站,保证不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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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教室里有学生问。
“她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文学。”
“老师,”刚才那个不耐烦的男生举起手,“我能问个事吗?”
“说。”
“当年全村人为啥要帮她。”
黄明远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看着别人的种子发芽,就像看着自己的希望开花。”
窗外,雪花开始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