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奶又在院子里忙活了,她正把晒干的艾蒿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准备过年时给村里人熏屋子用。
陈小麦裹着棉袄,坐在自家堂屋里背书,十二月的天,冷得能把人的鼻涕冻成冰溜子。期末考试快到了,她得考好,这是爹的期望,也是她习惯了的事。
可她的眼睛总是瞟向窗外。
小麦放下书本,悄悄走到窗边。
三奶的动作很利落,她先把艾蒿理顺,然后用稻草绳在中间绕两圈,打个活结,她边扎边哼着曲子。
“又偷看人家。”小麦的娘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吓得她一激灵。
“我、我就是歇会儿眼睛。”小麦脸红了。
娘叹口气:“你这孩子,心思都不在书上,三奶那些个玩意儿,有啥好学的?”
小麦咬着嘴唇没说话,娘不懂,三奶会的东西太多了,认草药、做服装、讲故事、甚至还会看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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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小麦找了个借口溜出家门,她手里攥着一个小本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奶说过的话:
“艾蒿要在端午前后掐,那时候药性最好。”
“车前草能管小孩尿床。”
“天上云彩往东跑,明儿准是大晴天。”
她甚至学着三奶的样子,走路时背挺得笔直,说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有一次,吴老虎看见她那样,笑得在地上打滚,“小麦,你这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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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刘三奶家,院门虚掩着,小麦推门进去,看见三奶正在纳鞋底。
“小麦来了,考试了吗?”
“还没呢,后天。”小麦在三奶身边坐下,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针线。
三奶的手很稳,针在厚厚的鞋底上穿进穿出,发出嗤嗤的声音。
“三奶,”小麦终于忍不住了,“我能跟你学纳鞋底吗?”
三奶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她:“你得考试,学这个干啥。”
“我……”小麦低下头,“我就是想学。”
三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想学就学呗。来,我教你。”
她递给小麦一根针,一段麻线。小麦学着她的样子,把线穿过针眼——光这一个动作,就试了七八次。
“别急,啥东西都得慢慢来,你看,针得这么拿,线得这么捻……”
小麦笨手笨脚地学着,针扎了手指好几次,疼得她嘶嘶直吸气。
“当年我学的时候,比你还笨呢。”三奶说,“我师父老是骂我,说我的手跟熊掌似的。”
“师父?”小麦眼睛亮了。
“嗯,教我做戏服的师父。”三奶的眼神飘向远方,“那时候我也就你这么大,看见师父在台上,觉得她就是天上的仙女,我天天偷偷学她们的身段,学她说话的腔调……”
“可是三奶,”小麦小声说,“你会那么多东西,我就只会读书……”
“谁说的?”三奶放下手里的活,认真地看着她,“你能把那么厚的书都背下来,我行吗?你写的字,比我画的花样子还好看,你给小花小草讲故事的时候,她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麦愣住了。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周桂花探进头来:“小麦,你娘让你回去复习功课呢!”
小麦站起来,把针线还给三奶。走到门口时,她回过头:“三奶,等我考完试,你还教我纳鞋底吗?”
“教,”三奶笑着挥挥手,“不过你得先把书念好,那也是一门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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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小麦把小本子掏出来,借着光又看了一遍,然后,她把本子合上,塞进棉袄最里面的口袋。
她还是会继续记录三奶说的话,还是会羡慕三奶的本事。
第二天早上,小麦照常背书,不同的是,这次她背得特别大声,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考试那天,小麦答完卷子,在草稿纸的角落里画了一朵小花,那是她从三奶那里学来的花样子,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她觉得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