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高原的阳光透过土坯房的小窗,刺得人眼睛发疼。
王凯旋第一个醒来,揉着酸痛的腰背,龇牙咧嘴。
“他娘的,这地板比石头还硬……”
胡八一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血丝。他看向沈惊鸿,依旧沉睡,呼吸平稳得不像个重伤初愈的人。
雪莉杨正用湿布小心擦拭沈惊鸿的脸。
角落里的孙教授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证明他还活着。
那顶彻底黯淡的零号头盔,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胡八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走到孙教授面前,挡住了那片投在他身上的阳光。
“孙教授,”胡八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聊聊。”
孙教授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聊……聊什么?”
“聊聊你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胡八一在他对面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工程师’,‘守墟人’,‘启明者’……还有,老沈。”
王凯旋也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抓起水囊灌了一口,抹抹嘴:“对,老头儿,别藏着掖着了!咱们可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有权利知道咱拼命护着的到底是个啥!”
雪莉杨没有靠近,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这边。
老葛和陈瞎子也醒了,沉默地围坐过来,形成了半个圈。
压力无形,却沉甸甸地压在孙教授肩上。
他嘴唇哆嗦着,目光游移,最后又落回怀里的头盔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我不能说……有些禁忌……”
“去他娘的禁忌!”王凯旋猛地一拍大腿,“那鬼影子差点把咱们全吞了!老沈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现在还讲禁忌?”
胡八一按住有些激动的胖子,目光依旧锁定孙教授,语气放缓,却更显压迫:
“孙教授,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只是想弄明白,接下来该怎么走。老沈还没醒,你是我们中间唯一可能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你不说,我们就像没头苍蝇,下次可能真就全军覆没了。”
胡八一顿了顿,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还是说,你怕的不是禁忌,是……醒了之后的老沈?”
孙教授猛地一抖,瞳孔骤缩。
这句话,精准地戳破了他最后的防御。
孙教授环顾四周,看着这一张张疲惫、伤痕累累,却带着坚定探寻目光的脸。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下定了决心。
“……水……”孙教授沙哑地说。
雪莉杨默默递过一个水囊。
孙教授接过,的手抖得厉害,喝了几大口,水渍顺着下巴流下。
他放下水囊,双手摩挲着冰冷的头盔外壳,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们……‘工程师’,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研究者。我们更像是……看守,维修工。负责监控和维护那些远古留下的‘监狱’和‘封印’。”
“昆仑神宫,就是其中之一。里面关押的‘虚无之影’,是上一个纪元,或者说,是某种维度渗透过来的……‘错误’。它代表的是纯粹的吞噬和寂灭。”
“而‘守墟人’,是更古老的存在。他们是‘监狱’最初的建造者和守卫,血脉中流淌着守护的力量。陈老爷子……”他看了一眼陈瞎子,“他们那一脉,算是‘守墟人’血脉稀薄的后裔,或者说,外围的‘守望者’。”
陈瞎子靠在墙边,耷拉着眼皮,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老沈呢?”胡八一紧紧追问,“他是什么?‘启明者’又是什么?”
孙教授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恐惧、敬畏,甚至还有一丝……狂热?
“‘启明者’……那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名字。在我们的记载里,他们不是建造者,也不是看守。他们更像是……‘清理者’。”
“清理者?”王凯旋瞪大了眼,“清理啥?垃圾?”
“清理‘错误’,清理‘不该存在之物’。”孙教授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他们的力量本质,与‘虚无’类似,都带有‘否定’和‘抹除’的特性,但更加……绝对,更加……高位。所以伪龙会恐惧,所以那具玉尸会听从他的指令。那不是威压,那是……位阶的碾压。”
胡八一感觉后背窜起一股凉气:“你的意思是,老沈的力量,和那个鬼影子是同一种?”
“不!完全不同!”孙教授猛地摇头,情绪有些激动,“‘虚无’是混乱的吞噬,是毁灭一切的‘无’。而‘启明者’的力量,是秩序的‘无’,是让不该存在的‘有’回归于‘无’!是修正,是……终极的抹杀!”
他看向沉睡的沈惊鸿,眼神颤抖:“他能直接攻击事物的‘存在’本身。那道裂痕……他刀里的裂痕,我怀疑就是这种力量的初步体现。那不是物理破坏,那是……概念上的‘抹除’痕迹。”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火塘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王凯旋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雪莉杨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老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
胡八一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信息,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起沈惊鸿在神宫里,徒手“抹除”青铜锁链,一刀“斩断”虚无之影触须的场景。
“所以,他不是在打架……他是在……‘删除’对手?” 王凯旋喃喃道,给出了一个粗俗却无比精准的比喻。
孙教授苦涩地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他使用力量的代价极大。每一次动用,都可能触及世界规则的底层反噬。这次昏迷,与其说是受伤,不如说是……过载后的强制休眠和保护。”
“那‘终极’呢?”胡八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核心问题,“你们追寻的‘终极’是什么?那张皮卷和‘墟瞳令’,又指向哪里?”
孙教授疲惫地靠在墙上:“‘终极’……没有人真正知道它是什么。可能是万物的起源,可能是宇宙的真理,也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归墟’,一切最终的归宿。我们‘工程师’和‘守墟人’的职责,只是确保那些被封印的‘错误’不会逃逸,影响到‘终极’的稳定,或者说,影响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根基。”
“那张暗金皮卷上的星图,结合‘墟瞳令’……”他迟疑了一下,“根据我的初步判断,它指向的,可能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座‘监狱’。它指向的,更像是一个……‘源头’,或者一个‘控制中枢’。”
“在哪里?”胡八一追问。
孙教授摇了摇头:“星图很古老,参照系和现在不同,需要时间换算和比对。但大致方向……可能在海上。”
“海上?”王凯旋一愣,“归墟?传说里那个无底深谷?”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孙教授说,“‘归墟’在记载中,是众水汇聚之处,是终结,也是起点。‘墟瞳令’,顾名思义,或许就是开启‘归墟之眼’的钥匙。”
线索似乎串联起来了,却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而未知的领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瞎子,忽然用沙哑的嗓子开口了,他对着孙教授的方向:“姓孙的,你说了这么多,但最要紧的一点,你没说。”
所有人都看向陈瞎子。
陈瞎子盲眼“望”着孙教授,一字一顿:“你们‘工程师’,或者说你背后的那些人,对这位‘启明者’,到底是什么态度?是打算供起来,还是……‘处理’掉?”
孙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胡八一的心猛地一沉。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孙教授避开了陈瞎子的“目光”,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不知道。记载太少,只有警告。‘启明’现世,意味着必有巨大的‘错误’需要被修正,但也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变量。上面……会有评估。”
“评估?”胡八一的声音冷了下来,“评估什么?评估老沈有没有威胁?评估要不要在他‘修正’完你们觉得是‘错误’的东西之后,把他自己也‘修正’掉?”
一股寒意,在小小的土坯房里弥漫开来。
他们拼死救出来的同伴,可能不仅仅身负神秘的力量,更可能从一开始,就处于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无情的体系的“观察”甚至“威胁”之下。
“我……我只是个外围成员,我知道的有限……”孙教授试图辩解,声音虚弱。
“有限?”胡八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孙教授,从现在起,你最好把你有限的知道,变成无限的坦诚。我们这条船,你已经上来了,想下去,没那么容易。”
胡八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惊鸿平静的睡脸上。
“老沈是我们的人。不管他是什么‘者’,他救过我们的命,不止一次。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下来,等老沈醒了,我们搞清楚星图的具体位置,然后……”
胡八一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我们去会会那个‘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