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安力满老爷子的绿洲,走了大半天,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眼前又变成了望不到边的黄沙戈壁。太阳毒得很,晒得人头皮发麻,脚下的沙子烫得能烙饼。
气氛比来的时候更沉了。以前是不知道前路有啥,心里没底;现在是知道了点儿,心里更他娘的发毛。古神、守序者、清道夫、第三条路……这些词儿在脑子里打架,哪个拎出来都够喝一壶的。
胡八一递过来水壶:“惊鸿,喝口水。”
沈惊鸿接过来,抿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一股子羊皮味儿。他脑子里还是昨晚镜子里看到的景象——老胡浑身是血,胖子被银网捆得跟粽子似的,雪莉杨拿着刀朝他捅过来。那画面太真了,真得他现在看见他们三个,心里都揪着。
他不能说出来。这事太大了,而且没头没尾的,说出来除了让大伙一起提心吊胆,屁用没有。这感觉就像怀里揣了个快炸的炮仗,还得装没事人。
王凯旋凑过来,一屁股坐他旁边,抓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用袖子一抹嘴:“哎我说,那安力满老爷子,神神叨叨的,给的果子到底啥用啊?总不能当摆设吧?”他指的是沈惊鸿怀里那颗金色圣果。
沈惊鸿没说话,把果子掏出来。阳光底下,那果子金灿灿的,像个小太阳,摸着温温的,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流动。他能感觉到,这东西跟精绝古城,跟他身体里的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胖子,别瞎打听。”胡八一瞪了王凯旋一眼,然后看向沈惊鸿,眼神里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信任,“惊鸿,老爷子最后跟你嘀咕啥了?”
“没什么。”沈惊鸿把果子收好,语气还是那样,听不出起伏,“就说路得自己走。”
他这话没说谎,只是没全说。安力满确实说了这个,还给了他那面要命的铜镜。
雪莉杨挨着她父亲坐着,杨教授精神头还是不好,蔫蔫的,靠着女儿打盹。她看着沈惊鸿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惊鸿,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从昆仑山下来,你就有点不对劲。”
女人心是真细。
沈惊鸿心里动了一下,但脸上没露分毫,只是淡淡回了句:“累。”
一个字,就把天聊死了。
雪莉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眼神里有点失落,也有点担忧。
休息够了,继续赶路。眼瞅着天快擦黑,总算看到了点人烟,是个藏在戈壁滩边上的小村子,看着比他们来时路过的任何村子都破败,土房子歪歪扭扭,没几盏灯亮着。
“今晚就在这歇脚吧,”胡八一指了指,“找个老乡家借宿一宿,总比睡沙地里强。”
村子静得出奇,狗都不叫一声。他们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不是没人应,就是开门缝瞅一眼,立马砰地关上,眼神里透着怕。
“邪了门了,”王凯旋嘀咕,“这地方的人不欢迎生人?”
最后还是村东头一个独居的瞎眼老太太收留了他们。老太太姓马,耳朵背,问话得扯着嗓子喊。
胡八一拿出钱和干粮当谢礼,马老太摸索着收了,颤巍巍地给他们指了间空屋子:“就住这吧,晚上……晚上听见啥动静,都别出来看。”
她这话说得阴森森的,王凯旋脖子一缩:“老太太,这村里……不太平?”
马老太浑浊的眼睛好像朝他们这边“看”了一下,重点是沈惊鸿的方向,然后摇摇头,拄着拐棍回自己屋了,嘴里念叨着:“造孽啊……又来了……”
又来了?什么意思?
空屋子不大,土炕上铺着破席子,一股霉味。几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围坐在炕上。
“这村子有古怪。”胡八一压低声音,从包里掏出罗盘。只见罗盘上的指针滴溜溜乱转,根本停不下来,“地气乱得很。”
沈惊鸿没说话,他一进村就感觉到了。空气里飘着一股极淡的,但又很熟悉的味儿——阴冷,带着点陈腐气。跟精绝古城地下,还有龙岭迷窟里闻到过的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
他走到窗边,手指沾了点唾沫,在布满灰尘的窗户纸上捅了个小洞,朝外看。
村子死寂,月亮被云彩遮住大半,光线昏暗。他运起一丝异血到双眼,眼前的景象立刻清晰了不少。
突然,他眼神一凝。
村中间那口枯井边上,蹲着个人影。看背影,像个女人,穿着旧社会的蓝布褂子,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她就那么蹲着,一动不动。
更让沈惊鸿心头一跳的是,他看见那女人周围,隐隐约约缭绕着一股黑气,很淡,但逃不过他的眼睛。
“外面有东西。”他声音不高,但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啥东西?”王凯旋一个激灵。
胡八一也凑到窗边,眯着眼看:“哪呢?……井边?没人啊。”
沈惊鸿一愣,再定睛看去——井边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女人?
“刚才还在。”他皱紧眉头。是他的错觉?还是那东西……只有他能看见?
他想到了怀里那面铜镜,还有镜子里预示的未来。难道……跟这村子有关?
“都精神点,”胡八一拍了拍王凯旋,“这地方邪性,轮流守夜。”
前半夜是胡八一和王凯旋。沈惊鸿躺在炕上,闭着眼,但没睡。他能听到外面细微的风声,还有隔壁马老太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后半夜,轮到他跟张起灵。
张起灵还是老样子,抱着黑金古刀靠在门边,跟个石头似的。沈惊鸿坐在炕沿,手里摸着那面铜镜,冰凉的触感让他脑子清醒了点。
约莫凌晨两三点,人最困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像是……女人的哭声。
幽幽咽咽,断断续续,顺着门缝窗缝钻进来,听得人心里发毛。
张起灵猛地睁开眼,看向沈惊鸿。
沈惊鸿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次凑到窗户边。
月光比刚才亮了些。井边,那个蓝布褂子的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她不是蹲着,而是站在井边,面朝他们的方向,头发依旧披散着,看不清脸。那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更让他后背发凉的是,他看见那女人慢慢抬起了一只手,手指干瘦得像鸡爪子,直勾勾地指向他所在的这间屋子!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青铜符牌猛地一烫!不是预警的那种温热,是近乎灼烧的刺痛!
几乎是本能,沈惊鸿体内的异血自行运转起来,一股热流涌向双眼。他再次朝那女人看去——
这一看,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哪是什么女人!分明是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眼窝子里冒着两簇绿油油的鬼火,正死死地盯着他!她周身那黑气也变得浓郁起来,张牙舞爪的。
“醒醒!”沈惊鸿低喝一声。
炕上的人本来就没睡死,闻声全都弹了起来。
“怎么了?!”胡八一抄起工兵铲。
“那东西……不是人。”沈惊鸿盯着窗外,手已经按在了麒麟剑的剑柄上,“是尸煞,而且……道行不浅。”
“尸煞?”王凯旋脸都白了,“这穷乡僻壤的,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砰!砰!砰!
沉重的撞门声响了起来,门板连着门框都在震动,灰尘簌簌往下掉。
“我操!找上门来了!”王凯旋举起枪。
“别开枪!”胡八一按住他,“惊鸿,咋办?”
沈惊鸿眼神冰冷。镜子里胡八一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是因为这个吗?
他深吸一口气,异血在体内加速流动,肩头的麒麟纹身开始隐隐发烫。
“我出去看看。”他说着,就要去拉门闩。
“不行!”雪莉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撞门声突然停了。
院子里传来马老太嘶哑的喊声:“走吧……走吧……不是你的,强求不来……惊扰了贵人,你要魂飞魄散的……”
随着她的话音,院子里那股阴冷的煞气,好像真的慢慢消散了。
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敢放松。
过了好一会儿,胡八一才小心翼翼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没了……”他松了口气,“院子里啥也没有。”
天快亮时,众人才稍微合了下眼。天亮后,他们去找马老太道谢兼告辞,顺便想问问昨晚的事。
可马老太的屋子门开着,人却不见了。
他们在村子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问村里其他躲在家里的人,个个都摇头摆手,一问三不知,眼神躲闪。
“这地方不能待了。”胡八一下了结论。
一行人匆匆离开了这个诡异的村子。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视线。
沈惊鸿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笼罩在晨雾中的破败村落。
马老太最后那几句话,是对那尸煞说的,还是……对他说的?
“贵人”?是指他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铜镜和那颗金色圣果。
第三条路……到底在哪儿?
而此刻,在他们身后极远处,一座沙丘上,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正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低声说:
“目标已离开‘饵村’。鱼,快要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