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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捕头向周文渊汇报,言明已向上级按察使司求援,暗示府衙对此事已无能为力之际,岳不群却并未驻足旁听。他的目光早已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投向了那洞开的库房内部。

他缓步走入案发现场,步履轻盈,仿佛生怕惊扰了空气中可能残留的微弱痕迹。库房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物品和淡淡灰尘的味道,混杂着一丝因翻动而扬起的、不易察觉的异样气息。

岳不群首先留意到的,是地面上那些用白粉清晰勾勒出的特殊标记——这是官府查案时,用来固定、标识现场发现的脚印、物品位置等关键证据的常用手法。在明代,尤其是嘉靖年间,随着《大明律》的完善和刑名经验的积累,现场勘查已形成了一定的规范,使用石灰粉或白垩粉标记痕迹是常见做法。

他的目光聚焦在几处被标记出的脚印上。这些脚印十分浅淡,若非刻意寻找,几乎难以察觉,显然留下脚印之人身法轻盈,落地时已将力道卸去了十之八九。脚印分布在库房门口、以及几处存放贵重物品的柜架之前,走向清晰,目的明确。

岳不群蹲下身,并未直接触碰那些标记,只是凝神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专注,瞳孔微微收缩,仿佛要将那些浅淡的印记烙印在脑海深处。他观察的不仅仅是脚印的形状,更是其深浅、间距、着力点的细微差异,以及脚印边缘泥土或灰尘被带起的微妙形态。

片刻之后,他心中已然有数,缓缓站起身。

恰在此时,周文渊打发走了王捕头,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走到岳不群身边,低声问道:“岳先生,可曾看出些什么端倪?”

岳不群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脚印上,语气平静地开口道:“从此人留下的足迹来看,可推断几点。”

周文渊精神一振,连忙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其一,年纪约在二十五岁上下。”岳不群伸手指向几个脚印的着力点,“观其步幅与落足时脚掌压力的分布,沉稳中犹带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弹性和锐气,绝非四五十岁老成持重或气血衰败者所能有。其筋骨舒展,正处于体能与协调性的巅峰时期。”

“其二,男性,身高约在五尺一寸至五尺二寸之间(约合现代1.65米),体态纤细,体重应不足百斤(约合现代50公斤)。”他指向脚印的大小和深度,“脚印偏小,且入土极浅,说明此人身形不高,且体态轻盈。结合其能在不惊动护院的情况下潜入此地,必然不是魁梧壮硕之辈。此等身高体重,在男子中属纤细型。”

周文渊听得连连点头,这些细节,若非岳不群点出,他们这些官家人是决计看不出来的。

岳不群继续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研判:“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人身法极其特殊,轻功路数偏向阴柔诡谲一脉,并非大开大合的正统路子。而且……”他顿了顿,指向库房内侧一个极为狭窄、仅容孩童通过的通风窗口附近,那里有一个几乎淡不可见的脚印标记,“……他能轻易抵达此处,并从此窗口痕迹判断,他有极大可能,精通‘缩骨’之类的冷门异术。否则,以此窗口之狭小,寻常成人绝难通过,更遑论携带赃物出入。”

周文渊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缩骨功?这等只在江湖传闻中听过的奇技淫巧,竟然真的存在?他忍不住问道:“岳先生,您……您是如何从这些脚印中,看出这许多信息的?简直如同亲见!”

岳不群转过身,看向周文渊,解释道:“周大人,江湖各派,武学路数迥异,其轻功身法自然也各有特点,如同文人笔迹,各有风骨。修炼刚猛外家功夫者,落地沉猛,脚印深而边缘崩裂;修炼阴柔内家功夫者,则身轻如燕,脚印浅而边缘圆润。此人脚印浅淡异常,着力点集中于前脚掌,步幅均匀且带着一种独特的滑行感,乃是修炼了某种注重隐匿与敏捷的特定轻功所致。”

他进一步详细剖析:“至于年龄、身高、体重,则需结合步幅长度、脚印大小、深度以及压力分布来综合判断。年轻人气血旺盛,步履间自有其朝气;而身高体重与脚印尺寸、深浅更有直接关联。那缩骨功的推断,则是基于他能抵达常人难以企及的狭窄空间,并结合其纤细的体型做出的合理猜测。这些,皆是江湖经验,与贵衙门的刑名之术,算是各有所长吧。”

周文渊听完这番深入浅出的讲解,脸上不禁露出叹服之色。他原本对岳不群这类“江湖武夫”虽因沈钧之故而保持客气,内心未必没有一丝士大夫的轻视。但此刻,岳不群展现出的这份洞察入微的眼力和基于庞大江湖知识的精准分析,彻底扭转了他的看法。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周文渊由衷赞道,语气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岳先生真乃高人也!佩服!”

他立刻转身,对候在不远处的王捕头招了招手,将岳不群的分析结果一一转述,然后郑重吩咐道:“王捕头,立刻将岳先生推断的贼人特征详细记录下来:年约二十五,男,身高五尺一二,体态纤细,不足百斤,可能精通缩骨异术,轻功路数阴柔诡谲。然后,即刻安排人手,根据这些特征,在城内及周边暗中查访,重点排查近期出现的、符合这些特征的陌生面孔,尤其是行为鬼祟、有盗窃前科或可能与江湖人士往来者!”

王捕头听着这一连串具体得惊人的描述,脸上也满是惊疑不定。他办案多年,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画像”般的线索。但见知府大人对这位岳先生如此信服,而且岳先生的分析听起来确实头头是道,逻辑严密,他也不敢怠慢,连忙抱拳领命:“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看着王捕头匆匆离去布置任务的身影,周文渊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再次向岳不群拱手:“岳先生,此番真是多亏您了!若能借此线索擒获此獠,先生当居首功!”

岳不群淡然一笑,并未居功,只是平静地说道:“周大人言重了,岳某不过是略尽绵力,能否成事,还需看王捕头他们的行动。”

他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其实,基于那飞贼“一阵风”风无影展现出的年纪、身手以及那“每地只偷三次”的古怪规律,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只是这个猜测毫无实证,纯属基于江湖经验的推论,故而并未对周文渊言明。

“此子年不过二十五,身手已臻六、七品之境,放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已算得上是佼佼者。他行事谨慎,不留痕迹,却又并非为了大量敛财,所偷之物价值虽不菲,却也未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更奇怪的是这‘三之数’……”岳不群暗自沉吟,“倒像是……初出茅庐之辈,意在扬名,或者……是在寻找对手?”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或许,他每到一个州府,行窃三次,并非目的,而是一种‘投石问路’?若三次之后,当地官府乃至隐藏的江湖高手都未能发现他、抓住他,他便认为此地‘无人’,不足以让他停留或挑战,于是转而前往下一处?这更像是一个对自身实力颇为自信,却又对江湖深浅、自身定位尚有些模糊的年轻人,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丈量’江湖,寻找能让他正视的对手。”

这个推测,将风无影的行为从单纯的盗窃,提升到了一种带有江湖历练和挑衅意味的层面。但这也仅仅是猜测,万一猜错,误导了官府办案方向,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徒劳无功。因此,岳不群选择了缄口不言,只将那些基于痕迹的、相对客观的推断告知了周文渊。

在周文渊的陪同下,岳不群返回了府衙。接下来的三日,他过得颇为规律。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静室中打坐调息,催动那已恢复八成多的紫霞真气,如同春蚕吐丝般,一丝丝、一缕缕地温养、修复着那些因丹药之力不足而未能完全恢复的细微经脉与受损窍穴。这个过程缓慢而需要极大的耐心,好在紫霞神功中正平和,最擅温养,进展虽慢,却稳扎稳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在一点点地向着更好的状态恢复。

修炼之余,他也会信步走出府衙,在开州城内闲逛。一是为了活动筋骨,适应恢复后的身体;二来也是借此观察风土人情,排遣这月余来养伤的沉闷。他并未暴露身份,只如一个寻常的儒雅文士般,流连于茶楼酒肆,听听市井闲谈,看看街景人流。

也正是在这期间,他通过华山派隐秘的情报网络——天枢阁,与华山取得了联系。

天枢阁的联络点隐藏在一家看似普通的书画铺子后院。岳不群以特定的暗语和信物,顺利地将一封报平安的密信传回了华山,交予师妹宁中则,以免她过度担忧。同时,他也开始接收天枢阁近期收集到的一些江湖动态与重要情报。

其中一条来自湖广地区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情报显示,大约在一个月前,湖广德安府(今湖北安陆一带)境内,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导致整个德安府一度戒严,官府管控极严,外界难以探知具体情况。天枢阁的探员也只确认了“发生大事”和“戒严”这两个关键信息,对于事件本身的性质、涉及人物、具体时间地点等核心内容,却是一无所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捂住。

岳不群收到这份语焉不详的情报时,正坐在书画铺后院的一间静室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一个月前……德安府……”他喃喃自语,脑中飞快地计算着时间线,“那不正是我护送裕王殿下,在前往开封途中,于开州府外官道遭遇神秘黑衣人埋伏,紧接着又被左冷禅拦截,以致身受重伤的时间点吗?”

时间上的高度吻合,让他无法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难道……德安府的大事,与裕王遇袭,乃至与我被左冷禅找上门,都存在某种关联?”他试图在这片信息的迷雾中寻找线索,“德安府地处湖广,并非裕王封地,也非其就藩必经之路。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点发生需要全府戒严的大事?而且保密程度如此之高,连天枢阁都难以渗透?”

他苦思冥想,将已知的各方势力——朝廷、藩王、锦衣卫、嵩山派、可能的幕后黑手少林,乃至魔教都过了一遍,却依然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关键的情报太少,如同散落的珍珠,缺少那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

“唉,情报不足,如盲人摸象,难以判断方向。”岳不群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份情报收起。

不过,有一点他几乎可以确定:德安府发生的,绝非凡俗小事,也大概率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或门派争斗。否则,以江湖消息传播之快,不可能至今仍被捂得如此严实,连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如此严密的封锁,必然是动用了官府的强力手段。此事,必定与朝廷、与官家有着极深的牵扯。”岳不群目光深邃地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只是不知,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他心中那份不安感愈发强烈。德安府事件、裕王遇袭、自己被左冷禅精准拦截……这几件事在时间上的巧合,绝非偶然。若不能弄清楚其中的关联,华山派,乃至他本人,很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卷入一场无法承受的惊涛骇浪之中。

“情报太少,如同盲人夜行,步步危机。必须想办法弄清楚德安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岳不群眉头紧锁,快速思索着获取信息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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