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戛然而止，左手掐算的速度突然加快，指甲缝里的朱砂在袖口蹭出几道血痕般的红印。岳不群注意到，当提到《紫极真龙诀》时，侍立在侧的黄锦太监明显绷紧了身子。
载坖自幼就痴迷这些修炼法门。嘉靖帝的语气忽然变得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十岁时就偷偷翻看朕的《金丹秘要》，被杨廷和那个老匹夫发现后，还挨了顿板子...皇帝突然冷笑一声，那帮腐儒，整日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天地间的玄妙，又岂是他们能懂的？
岳不群垂首不语，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他早听闻嘉靖帝痴迷修道，却没想到对亲生儿子也这般了解。更令他在意的是，皇帝方才提及《紫极真龙诀》时，语气中分明带着几分痛惜。
草民惶恐。岳不群斟酌着词句，裕王殿下天资聪颖，于武道一途确有慧根。
慧根？嘉靖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黄锦连忙捧上金痰盂。待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后，皇帝才喘息着道：说说吧，这蛊毒怎么回事？
岳不群将探查结果娓娓道来，说到噬阳蛊需龙气喂养时，他敏锐地注意到皇帝掐算的手指突然一顿。
有意思。嘉靖帝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夜枭啼鸣，陆卿家，你说这蛊虫，会不会是朕养的？
陆炳立刻跪伏于地：臣不敢妄测！
岳卿家觉得呢？
岳不群后背渗出冷汗，但声音依旧平稳：回陛下，微臣观那蛊虫虽染龙气，却驳杂不纯。若是陛下所养，当有紫薇帝气缠绕才是。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皇帝。嘉靖帝突然从丹墀上走下来，赤着的脚踩在冰冷的金砖上。岳不群这才发现，皇帝的脚踝上系着一条红绳，绳上串着七枚铜钱。
嘉靖帝赤足在殿中踱步，七枚铜钱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噬阳蛊...吞噬寿元...他突然停下，目光如电射向岳不群：寿元不足一年？
岳不群心头一紧，正斟酌措辞，陆炳已躬身道：启禀陛下，白蝎子称七日之内可破解噬阳蛊。只是裕王殿下被吞噬的寿元...
陶仲文。嘉靖帝突然打断，声音陡然拔高，传陶仲文！
黄锦连忙跪地：奴婢这就去请陶真人。
皇帝转身望向殿外渐亮的天色，手中玉如意突然地断成两截。岳不群注意到，那断裂处竟渗出丝丝黑血。
半柱香后，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一名身着杏黄道袍的老者缓步而入。此人约莫六旬年纪，面容清癯，长须垂胸，手持一柄白玉拂尘，行走间衣袂飘然，颇有仙风道骨之姿。正是嘉靖帝最为宠信的道教真人——陶仲文。
臣陶仲文，叩见陛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从容。
嘉靖帝盯着他，缓缓道：陶卿，裕王被人下了噬阳蛊，寿元不足一年，你可有办法为他延寿？
陶仲文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道：回陛下，延寿之法，古来有之。如传说中的九转金丹，可增寿一甲子；太乙还魂丹，能续命十年；还有紫府延生散，可固本培元，延缓衰老......
嘉靖帝不耐烦地打断：这些丹药，现在能炼吗？
陶仲文摇头：九转金丹需千年灵芝为引，太乙还魂丹的主药幽冥花早已绝迹，紫府延生散虽能配制，但最多只能延寿三月，杯水车薪。
殿内气氛骤然凝滞。嘉靖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裂的玉如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岳不群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帝王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陶仲文忽然抬头，缓缓道：陛下，臣想起一事。
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曾与刘伯温共研道家养生之术，创出皇室功法《紫极真龙诀》。此功法不仅可调理龙气，更有延年益寿之效。陶仲文的声音不疾不徐，太祖高皇帝日夜操劳，仍享年七十有一；永乐大帝南征北战，亦寿至六十有四。若非此功法神效，以二位先帝之辛劳，断难如此长寿。
嘉靖帝的眼神骤然一凝。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铜壶滴漏的声音清晰可闻。良久，嘉靖帝突然转身，赤足踏过金砖，径直走向内殿，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你们退下吧。
陶仲文、陆炳、岳不群三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退出大殿。
乾清宫外，晨光已现。三人立于汉白玉台阶上，一时无言。
不多时，太监黄锦碎步而来，低声道：三位大人，陛下口谕——洪武旧事，不妨重提
陶仲文与陆炳对视一眼，岳不群则敏锐地注意到，黄锦说这话时，右手小指微微翘起，指向文华殿方向。
待黄锦退下，陆炳沉声道：陶真人，陛下此言何意？
陶仲文捋须沉吟：洪武旧事......他忽然眼神一凛，莫非是指《紫极真龙诀》的下落？
**第三十四章 紫极真龙秘闻**
晨光中的紫禁城笼罩着一层薄雾，三人站在汉白玉台阶上，四周侍卫早已被陆炳屏退。
陶仲文轻抚长须，沉声道：陆大人可知，《紫极真龙诀》的传承，在永乐朝前就已断裂过一次。
陆炳目光一凝：愿闻其详。
洪武三十一年，太祖将完本《紫极真龙诀》秘授建文帝。陶仲文的声音压得极低，而燕王所得，不过十之七八。
岳不群心头一震。这等皇室秘辛，若非陶仲文这等近臣，绝无可能知晓。
陆炳微微颔首：靖难之后，锦衣卫搜寻建文旧部二十余年，始终未找到完本。
陶仲文轻叹一声：永乐爷虽凭残本纵横沙场，却始终未能突破先天之境。更因亲身经历藩王造反，故立下铁律——
陆炳目光幽深，接过话头：《紫极真龙诀》只传储君，诸王不得染指。违者...他右手在颈间轻轻一划。
可惜啊。陶仲文摇头，仁宗皇帝自幼体弱，经脉淤塞，根本承受不住真龙诀的霸道真气。永乐爷曾命御医调理三年，终究...
陆炳冷笑：所以后来宣宗继位时，朝中还有大臣质疑其得位不正。却不知正是因仁宗无法修炼，永乐爷才破例将功法传给了太孙。
岳不群听得暗自心惊。这皇位传承背后的秘辛，竟与武功修炼息息相关。难怪嘉靖帝对《紫极真龙诀》如此执着——这不仅是延寿之法，更是正统的象征。
陶仲文轻抚长须，眼中浮现追忆之色：宣宗皇帝确实天纵奇才。当年他二十岁便将《紫极真龙诀》练至第五重，三十岁时已达第七重境界，这在历代修炼此功的帝王中都属罕见。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可惜啊...宣德三年，漠北蒙古犯边。当时宣宗虽功法未成，却执意御驾亲征。在居庸关外那一战...
岳不群注意到陶仲文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那一箭本该要了宣宗的命。陶仲文轻声道，箭矢穿透铠甲，直入心窝。全赖《紫极真龙诀》护住心脉，才保住性命。但箭上淬了漠北特有的寒髓毒，从此落下病根。
陆炳冷冷接话：锦衣卫密档记载，宣宗回京后，每逢阴雨天便心口剧痛，需以烈酒镇痛。
正是。陶仲文叹息，即便如此，宣宗仍坚持修炼。到宣德八年时，他其实已经摸到了第八重的门槛。可惜...他摇摇头，那年冬天特别寒冷，宣宗旧伤发作，最终在三十六岁那年龙驭宾天。
殿外一阵寒风掠过，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陶仲文继续道：临终前，宣宗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将《紫极真龙诀》的口诀交由太后张氏口传英宗。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因为按照永乐爷定下的规矩，功法本该由在位皇帝亲自传授。
但当时英宗才九岁。陆炳突然道，太后担心...
担心有人从中作梗。陶仲文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炳一眼，毕竟，宫中从来都不太平。
岳不群若有所思：所以英宗是在太后监护下修炼的？
陶仲文点头：英宗自幼聪慧，又深受太后影响，对永乐大帝和宣宗的功业充满向往。加上天资确实不凡，十五岁时就已将《紫极真龙诀》练至第四重。
他说到这里，突然苦笑：可这也埋下了祸根。正统十四年，瓦剌犯边。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英宗，在紫极真龙诀小成之际，竟然...
竟然效仿永乐爷御驾亲征。陆炳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居庸关。
陶仲文闭了闭眼：后来的事，史书都有记载。土木堡之变，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英宗被俘。最讽刺的是...他压低声音，当时英宗其实已经突破到第五重境界，若再给他十年时间...
岳不群突然明白过来：所以《紫极真龙诀》的真正传承，其实是在土木堡之变后断绝的？
不错。陶仲文叹息，英宗复辟后性情大变，再未提及此功。而代宗继位时，根本未得传授。等到宪宗登基，完整的《紫极真龙诀》早已不知所踪。
岳不群若有所思：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找回完本。陆炳目光如电。
陆炳的声音陡然转冷：找回完本有三重意义。他竖起三根手指，每一根都如刀锋般凌厉：其一，陛下龙体需要此功延寿；其二，裕王殿下性命攸关；其三——他目光如电扫过二人，此乃太祖亲创的帝王功法，得之即证天命。届时，那些在朝堂上聒噪的们，也该明白何为真正的天命所归
陶仲文闻言，手中拂尘微微一颤。岳不群则注意到，陆炳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文渊阁方向——那里是内阁大学士们办公之所。
岳不群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他忽然明白为何嘉靖帝对此事如此执着——这位陛下并非以太子身份继位，而是因正德皇帝暴毙无嗣，才被杨廷和等大臣从湖北安陆迎入京城的。
原来如此...岳不群低声道，陛下需要的不只是延寿之法，更是...
正统之证。陆炳冷冷接过话头，手指在绣春刀鞘上轻叩，自大礼议以来，那些文官始终在质疑陛下的正统性。若能得到太祖亲传的《紫极真龙诀》...
陶仲文轻抚拂尘，意味深长地补充：那便是最好的天命凭证。毕竟，这套功法自建文之后，就再未现世。
岳不群暗自心惊。他终于明白，这已不仅是一场寻功救人的行动，更关乎皇权正统之争。难怪嘉靖帝会如此急切——得到《紫极真龙诀》，就等于拿到了太祖皇帝的传位诏书，比任何大臣的拥立都更有说服力。
岳不群沉声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解裕王殿下体内的噬阳蛊。陶先生可先炼制延寿丹药，为我们争取时间寻找《紫极真龙诀》。
陶仲文摇头苦笑：贫道方才说过，以现有的药材，最多只能炼制延寿三个月的丹药，根本于事无补。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突然，陆炳眼中精光一闪：本官想起一人，或许有办法。
是谁？岳不群与陶仲文异口同声问道。
李时珍。陆炳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岳不群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陶仲文却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可是那位走遍三山五岳，尝遍百草千药，耗尽三十年心血着就《本草纲目》的神医李时珍？他手中的拂尘不自觉地颤动起来，此人医术通神，曾以一味七叶一枝花解了湘西百年难解的千蛛毒。若是有他相助，或许真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