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问天抚掌大笑:妙极!明日定来叨扰。他假意搀扶令狐冲起身,暗地里却捏了捏对方手腕。
令狐冲会意,突然以鹤头杖撑地,颤声道:临别前...咳咳...容在下调一杯浮生梦谢过诸位。
令狐冲鹤头杖轻点青石,杖头鹤眼渗出朱红酒液,在石板上绘出七瓣梅花:素闻梅庄藏尽天下佳酿,不知可否向二装修借七味酒引?
黑白子眼中精光一闪,玄冰棋子已在掌心打转:小友要哪七种?
其一,春酲。令狐冲指尖轻弹冰盏,需立春寅时采终南山雾凇所化之水,窖藏于昆仑玉髓坛中。
哑仆应声捧来青玉坛,开坛时寒气凝成白凤状。丹青生突然提笔蘸酒,那竟在纸上留下墨痕。
其二,赤霞酿。令狐冲指向西域葡萄酒,须用龟兹国紫晶杯盛放。秃笔翁闻言,判官笔在杯沿刻下梵文,酒液顿时泛起妖异紫光。
其三,寒潭香。黑白子亲自拍开玄冰坛,酒香竟凝成北斗七星,此酒需在子时以星辉镇之。
其四,蛊仙酿。向问天从怀中取出琉璃瓶,瓶中毒蛊游动的幽光映得众人面色发青,五毒教圣蛊与苗疆血藤同酿,见血封喉。
其五,墨魂醉。秃笔翁突然咬破指尖,将陈年墨汁滴入酒坛。墨迹遇酒竟化作游龙,在坛中翻腾。
其六,雪莲醉。从不弃解下腰间皮囊,倒出天山冰泉酿的烈酒。酒液触地成冰,开出朵朵雪莲。
其七...令狐冲突然望向梅林深处,焦尾尘。
七种酒引到齐,只见令狐冲指尖凝着紫霞真气,七种酒液在冰案上悬空流转。春酲化作青雾,赤霞酿凝成血珠,寒潭香结成北斗星图。当蛊仙酿的幽绿酒液注入时,整张冰案突然腾起毒瘴,吓得哑仆连退三步。
取雪莲醉!令狐冲低喝,天山冰酒如银龙贯入毒瘴。冰火相激间,墨魂醉的黑龙破坛而出,与银龙在雾中缠斗。丹青生画笔连挥,竟在空中绘出双龙争珠之象。
最后一道焦尾尘倾注时,黄钟公的古琴突然自鸣。三甲子陈酿触地成霜,琴灰在酒雾中凝聚成焦尾琴虚影。令狐冲猛地用剑划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甩入酒阵。
血珠触及蛊仙酿的瞬间,毒瘴化作漫天紫蝶。
令狐冲双掌合十,七种酒液在血引下汇成琥珀色琼浆。
令狐冲突然朗笑,长剑出鞘划破左手中指。一滴精血甩入酒阵,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金光泽,所过之处蛊仙酿的毒瘴化作漫天紫蝶。他双掌猛然合十,七盏酒器应声飞旋,酒液在空中拉出七道琥珀色长虹。
这...这是...秃笔翁手中判官笔落地。他布满墨渍的衣袖无风自动,竟是被酒气激得猎猎作响。那些琥珀色酒虹在他眼中化作狂草笔势,每一转折都暗合天地韵律。
丹青生手中酒葫芦地炸裂。他浑然不觉,痴痴望着空中渐次融合的酒液:朝霞映雪、暮云熔金...这酒色分明是...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调色盘,却发现世间颜料竟无一种能摹此色。
最沉稳的黑白子霍然起身,手中棋子洒落一地。他苍老的手指在虚空中急速掐算,白眉下的双目精光暴涨:七情入酒,以血为引!这是失传百年的谪仙酿棋盘纹路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老夫七岁学酒,竟不知世间真有此道...
话音未落,空中酒液突然坍缩成珠。令狐冲并指如剑,酒珠随着他指尖划过的轨迹,在焦尾琴虚影上奏出《广陵散》的调子。琴声激越处,七颗酒珠次第落入冰晶盏中,盏底浮现出北斗七星的纹路。
众人屏息间,令狐冲剑尖轻挑,三盏酒分别飞向三友。四股真气在酒中相激,化作缕缕紫烟:今日借二庄主的七种酒饮,晚辈斗胆给这酒命名为七绝酿,饮之可见平生至乐至痛,请!
黑白子举盏的手竟在颤抖。琥珀酒液在盏中自成漩涡,隐约可见星河倒转的异象。他浅啜一口,眼角突然迸出泪来:七绝酿!这酒中...竟有三十年前我与大哥在昆仑之巅对弈时喝的松雪酿滋味...
秃笔翁仰头饮尽,突然以指代笔在石桌上狂书。墨迹竟随酒气蒸腾而起,在半空凝成二字:好个酒气纵横!当浮三大白!
丹青生却捧着酒盏痴立当场。盏中酒液随着光影变幻,竟映出他年少时在敦煌临摹飞天的场景。当他终于颤抖着饮下时,眼角朱砂痣红得滴血:朝闻道...夕死可矣...
好酒!黑白子拍案震碎冰盏。
却见向问天抚须而笑:可惜有酒无曲。他故作遗憾地摇头,当年在波斯时...
刘正风突然拿起把放在梅庄大堂二胡,弓弦一抖便是《凤求凰》的起调:老爷,老朽虽不通音律,倒会几支乡野小调。
向问天点点头:“无妨,放手去弹!”
向问天声音刚落下,琴声乍起,梅枝上的冰晶应声而碎。向问天击节而歌,嗓音沙哑如大漠风沙: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从不弃突然接唱,手中弧形长剑映着月光,在青石板上刻下深深的刻痕。
琴音骤变的刹那,整座梅庄的地面开始震颤。青石板缝隙间迸出细碎冰晶,竟随着音律节奏在空中凝结成七弦琴的纹路。令狐冲手中酒盏突然炸裂,琥珀酒液尚未落地便化作雾凇,每一滴冰珠都映着漫天梅影。
铮——
第七声弦响裂空而至,东厢房的琉璃瓦应声粉碎。纷飞的瓦砾在半空凝滞,竟随着音波流转,渐渐拼凑成半阙《广陵散》的曲谱。梅林深处,一株千年老梅突然拦腰折断,断口处年轮竟呈现出完整的五音十二律。
黑白子踉跄着扶住石桌,怀中棋子簌簌滚落。那些黑白玉石在青砖地面自行游走,渐渐摆出珍珑棋局:十年了...大哥的七弦无形剑竟已臻化境!
话音未落,西北角的观鱼池突然沸腾。锦鲤跃出水面,每尾鱼身上都浮现出音律符纹。池水蒸腾起的雾气中,一道灰影踏着宫商角徵羽的节奏缓步而来。
黄钟公出现时,漫天梅瓣突然静止。他白发如瀑却不束不冠,发间缠着七根冰蚕丝,每根都系着枚青铜编钟。灰布麻衣上沾着陈年松烟墨,右手托着的焦尾琴竟有九弦——最末两根弦非金非玉,细看竟是两道凝成实体的剑气。
贵客既至,何不共赏《酒狂》?老人声如古磬,左手在虚空轻抚。静止的梅瓣霎时化作十万琴弦,每片花瓣都震颤出不同音高。离令狐冲最近的三尺地面突然塌陷,裂痕恰好构成减字谱的字指法。
丹青生突然跪坐在地,怀中掉出半卷残破的《醉僧图》。画中人物竟随琴音活动起来,抱着酒坛在纸面上踉跄起舞:以天地为琴匣,万物作宫商...大哥终究练成了!
黄钟公却已闭目入定。他枯槁的指尖掠过第九弦时,整座梅庄的灯笼同时熄灭。黑暗中有青光流转,众人惊觉周身要穴已被无形气劲封住——那赫然是琴音凝成的点穴手法!
好酒。黄钟公双目骤睁,浑浊的眼白里突然迸出利剑般的精光。他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叩,令狐冲手中的空酒坛地裂开蛛网状纹路,陶土碎片上竟浮现出《酒德颂》的朱砂小楷:可惜酿酒人心中...有杀气。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老人宽大的袍袖已如乌云压顶般罩向令狐冲天灵盖。袖中五指成爪,指甲泛着幽蓝寒光——正是名震江湖的七弦摧心手!令狐冲体内真气被玄冰魄所封,竟连剑都来不及拔,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黄老且慢!
一道青影倏忽插入战局。刘正风折扇地展开,扇面《寒梅图》上的墨梅突然离纸飞出,十八朵墨梅化作凌厉剑气,将黄钟公的袖袍撕成碎片。碎裂的布料在空中飘散,每一片都恰好遮住一盏灯笼,整个庭院瞬间暗了下来。
好一招暗香疏影黄钟公冷笑,残缺的袖中突然飞出三根琴弦,弦丝割裂空气发出刺耳尖啸。刘正风折扇急转,扇骨与琴弦相撞迸出火星,竟在青石板上烧出焦痕。
两人身影倏分乍合。刘正风左手并指如剑,右手折扇开合间,将衡山派回风落雁剑化入扇招。黄钟公则十指轮弹,每次指尖与扇骨相击,都迸出金铁交鸣之声。三十招过后,地上已布满深浅不一的刻痕,细看竟是一首未完成的《广陵散》曲谱。
刘正风突然变招,折扇脱手飞旋,扇骨中迸出三十六枚银针。黄钟公暴退三步,枯瘦的身躯竟如古琴般后仰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银针擦着他鼻尖飞过,深深钉入身后梅树,针尾颤动间奏出《潇湘夜雨》的调子。
衡山派的云霞针黄钟公突然收势,浑浊的眼中精光暴涨,莫大先生是你什么人?他指尖沾了沾袖口被剑气划出的血迹,在石桌上画了道曲折的线——正是衡山剑法特有的雁回势起手式。
刘正风暗道不好。方才情急之下,终究使出了本门绝学。他正欲再攻,却听黄钟公仰天长笑:原来是衡山派刘三爷,真是好雅兴!金盆洗手不够,还要来梅庄扮商贾?
黄钟公浑浊的双眼突然精光暴涨,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令狐冲:好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他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你们是为西湖底下的...
话音未落,老人突然暴喝一声:给我拿下他们!声如雷霆,震得梅树枝叶簌簌作响。然而预料中的回应并未到来——黑白子手中的棋秤坠地,秃笔翁的判官笔在《丧乱帖》上拖出长长墨痕,丹青生更是直接瘫软在石桌上。
酒...酒里有...黑白子挣扎着抬头,手中白玉棋子已捏成齑粉。他惊愕地看向令狐冲,突然恍然大悟:七绝酿...最后那滴血...
令狐冲擦去嘴角血迹,露出计谋得逞的惨笑。他指尖残留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芒——正是醉梦千年的药力精华。方才他以精血为引激发酒香时,早已将大半药力逼入血中。
黄钟公!秃笔翁在昏迷前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内力在石桌上刻下三个扭曲的大字。黄钟公闪身查看,只见石屑纷飞间赫然是醉梦血三字,最后一笔已绵软无力。
丹青生更是直接栽进了颜料缸,朱砂色染红了他半边白发。他腰间的酒葫芦滚落在地,残余的七绝酿渗出,将青石板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这哪是什么治病良方,分明是穿肠毒药!
按计划行事!
向问天的黑袍突然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的衣袂间闪过一抹血色。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鬼魅般飘出三丈。
拦住他!黄钟公嘶吼着想要追击,却被一道弧形剑光逼退。从不弃的剑锋上突然迸出七点寒星,每一星都精准刺向老人周身大穴。这招北斗袭月本是剑宗杀招,此刻用来阻敌竟也恰到好处。
刘正风更是一把扯下外袍,露出腰间缠着的三十六把飞刀。每把刀柄都系着红线,在月光下如同流淌的血溪。黄老儿,他冷笑间飞刀已离手,尝尝衡山的千山暮雪
刀光织成密网时,向问天已冲破第二重院落。守卫在此的十二名黑衣教徒刚举起兵刃,就见他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血色弧线。刀光过处,十二颗头颅同时飞起,脖颈断口处喷出的血柱竟在月下组成一幅残缺的日月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