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锋穿透岳不群后心,直抵心脉的剧痛让岳不群浑身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一截染血的剑尖从自己胸前透出,身后,是仪琳那张因恐惧和决绝而苍白的脸。
“孽……障……”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体内澎湃的紫霞神功如同泄闸的洪水,随着生命的流逝飞速消散。称霸五岳、光大宗门的野心宏图,竟终结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尼姑之手?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他最后的意识。
就在眼前彻底陷入黑暗的刹那——
一道难以言喻的华光,温和却不容抗拒,骤然充斥了他全部的心神!
……
心口处那被利刃贯穿的幻痛猛地袭来,岳不群“呃”地一声,不受控制地捂紧胸口,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紧接着,脑袋如同被重锤击中,无数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前世今生的画面疯狂交织、对撞,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师兄!”
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惶的娇叱传来。一道紫色的窈窕身影如惊鸿般掠过思过崖冰冷的石台,在他身躯即将触地的瞬间,稳稳地将他接入怀中。
岳不群已然昏死过去,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宁中则看着怀中面色惨白、气息紊乱的夫君,心急如焚。她立刻盘膝坐下,将岳不群扶靠在自己身前,双掌抵住他背心要穴,精纯温润的玉女心经内力毫无保留地缓缓渡入,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他似乎受到巨大冲击的经脉与心神。
思过崖上,一时间只剩下山风吹过洞穴的呜咽,以及宁中则因担忧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约莫半柱香后,岳不群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关切与忧心的芙蓉秀面。
岳不群不由得一阵恍惚。
眼前的人儿,正是他的师妹,他的妻子宁中则。此刻的她,并非记忆中后来那个因门派巨变、夫君性情诡谲而忧思过度、憔悴黯淡的妇人,而是正处于女子一生中最盛年华的光景。
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肌肤细腻如初雪凝脂,因方才运功焦急,双颊泛着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宛如初夏初熟的蜜桃,娇艳欲滴。一双明眸清澈如水,此刻因担忧蒙上了一层薄雾,更显得我见犹怜。秀眉如远山含黛,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丰润诱人。她虽穿着素雅的华山派常服,却难掩那成熟曼妙的曲线风姿,既有江湖女侠的英气,又兼具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韵味。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只在她身上沉淀了风韵,未曾刻下沧桑。
这鲜活、明媚、充满生命力的模样,与他记忆中最后那段岁月里,那个对他失望透顶、郁郁寡欢的宁中则,判若两人。巨大的时空错位感,让他一时怔住,只是呆呆地望着,目光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回忆与深沉的遗憾。
宁中则被他那直勾勾的、蕴含着太多她看不懂情绪的目光看得有些羞赧,脸颊微热,轻轻唤道:“师兄?你感觉如何?方才可是练功出了岔子?”
她心中暗自奇怪,师兄明明在此清修闭关,方才那眼神,却像是经历了生离死别,看尽了世事沧桑一般。
岳不群被她一语惊醒,猛地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和急切:“师……师妹,我无事。你……你告诉我,如今是何年何月了?”
宁中则见他醒来先是发呆,接着又问时间,不由得微微蹙起秀眉,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埋怨与不解:“师兄,你莫不是闭关修得糊涂了?三个月前你说要参悟本门一项极高深的武功,非要来这思过崖闭关,这一闭便是足不出户,派中事务、灵珊那丫头的功课,你全都抛之脑后了。如今竟连时日都记不清了么?”
三个月前……闭关思过崖……
岳不群心中剧震,面上却迅速扯出一抹尴尬而温和的笑意,一如他平日里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拱手道:“惭愧,惭愧,是为兄的不是。潜心钻研武学,一时竟忘了岁月流转,劳师妹挂心了。”
他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明明……明明已被仪琳那贱婢一剑穿心,毙于当场!那道华光……莫非是上天垂怜,予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暗暗运起一丝内力,体内紫霞神功虽不及前世巅峰时那般沛然浑厚,却根基扎实,运转圆融,毫无受伤或散功的迹象。‘
前世的种种不甘、野心、算计,以及最后那一刻被仪琳一剑穿心的彻骨冰寒与怨恨,在此刻尽数化为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隐忍的决意,在他心底盘旋。然而,面对眼前活色生香的师妹,那巨大的时空错位感依旧挥之不去,他急需一个确切的锚点来固定这匪夷所思的重生现实。
他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却依旧带着探询:“师妹,莫怪师兄糊涂,实在是……潜心武学,心神俱醉。你且明白告诉我,今夕究竟是何年何月了?”
宁中则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似乎真连年月都忘却了,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先前那点因他怪异目光引起的羞赧也化作了嗔怪。她俏眼微横,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一字一顿清晰地告诉他:“我的岳大掌门!你听好了,现在是大明嘉靖三十四年五月二十!这回可要记住了,别再一问三不知,平白让人笑话!”
“嘉靖三十四年……五月二十……”岳不群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点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彻底印证了他重归人世的事实!比之前世败亡之时,足足早了数年!这意味着太多事情还来得及挽回,太多布局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巨大的庆幸与更深的愧疚如同潮水般交织涌上心头。前世他为了那虚妄的霸业与力量,一步步走入极端,抛弃了夫妻情谊,疏远了女儿,最终众叛亲离,死得那般荒唐可笑。而如今,上天竟真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并且让他重生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他曾辜负甚深的师妹!
难道,这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念及此处,他心中那翻腾的野心暂且被一股汹涌而来的酸楚与柔情压下。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宁中则的柔荑,目光温润,蕴含着前所未有的诚挚,低声道:“对不起,师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闭关,将门派重担都压在你一人肩上,也未能好好照顾你,如今竟连时光流转都浑噩不知……实在枉为人夫,枉为一派之主。”
这突如其来的、饱含深情的道歉,完全出乎宁中则的意料。她与岳不群成婚多年,虽称得上相敬如宾,但岳不群性子内敛持重,加之身为掌门,向来极少如此直白地表露情感,更别说这般认真的温存软语。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烫,心下暗忖自己方才的嗔怪是否太过火,毕竟师兄是华山掌门,自己不该那般嘲弄他。
她连忙回握住岳不群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歉然:“师兄,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方才说话太重了,你也是为了华山……”
岳不群却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他抬起双手,极其轻柔地捧住了宁中则那张明媚犹胜往昔的脸庞,指腹感受着那细腻温热的肌肤,目光深邃如同幽潭,再次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低语:“不,师妹,是我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在宁中则因这过于亲昵的举动和郑重的道歉而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岳不群已缓缓俯身,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与仿佛隔世般的眷恋,深情地吻住了她那因惊愕而微启的唇瓣。
山风拂过思过崖,吹动两人的衣袂,却吹不散这骤然升腾的、带着悔愧与炽热的温度。宁中则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唇上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温热触感,以及岳不群那双捧着她脸颊的手,传来的、微微的颤抖。
宁中则被岳不群这突如其来的吻彻底惊住了。
身体在瞬间僵硬,脑袋里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度从两人相贴的唇瓣迅速蔓延开来,席卷全身,让她感觉仿佛置身于温泉之中,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心中娇羞无限,思绪纷乱如潮。与师兄成婚十数载,除了最初新婚燕尔时他曾有过这般主动热情的亲近,这些年来,他要么忙于处理门派事务,要么沉湎于武功修炼,夫妻间虽相敬如宾,却鲜少有这般直白浓烈的温情时刻。岳不群此刻毫无预兆流露出的亲昵与热度,就像久旱逢甘霖,猝不及防地浇灌在她那颗因常年被忽视而略显干涸的心田上,瞬间浸润了每一个角落,唤起了一种陌生而又令人心悸的酥麻感。
这感觉来得如此汹涌,以至于一股明显的暖流竟不受控制地自小腹升起,窜遍四肢百骸。宁中则到底是传统矜持的女子,在这光天化日、还是思过崖这等清修之地,被这般热烈亲吻,又被自身如此直白的生理反应所惊,羞意瞬间达到了顶点。
“唔……师兄!”
她含糊地呜咽一声,用了几分力气,双手抵在岳不群胸前,猛地将他推开。一张俏脸早已红透,宛如熟透的樱桃,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眼神躲闪,羞得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顾微微喘息,平复着狂乱的心跳。
岳不群被她推开,先是一怔,随即看到宁中则那副霞飞双颊、眼波流转、又羞又窘的动人模样,与他记忆中后期那个眉宇间总带着轻愁的师妹截然不同,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与娇媚。这鲜明的对比,让他心中最后一丝因重生而来的恍惚与不确定彻底烟消云散。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不同于往日那种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笑,而是充满了畅快、释然与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在思过崖空旷的山崖间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的飞鸟。
笑声中,他彻底接纳了这重活一世的事实。目光落在眼前娇羞无限的师妹身上,岳不群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柔。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苍天佑我,重活一世。前世我误入歧途,执着于阴谋诡计,最终众叛亲离,辜负了师父的期望,更辜负了师妹的情意。这一世,我岳不群定要吸取教训!我要凭借胸中所学,堂堂正正光大华山门楣!更要珍惜眼前人,好好照顾师妹,与她携手同心,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如此,方不负师父临终托付,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此刻,复兴华山的雄心与守护身边人的柔情,在他心中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比前世更加稳固、更加坚定的信念。
想通了这一点,岳不群看着怀中羞赧难抑的宁中则,朗声长笑,胸中块垒尽去。他揽住妻子纤腰,紫霞真气流转间袖袍翻飞,声震山崖:“此番闭关已得真意,何须再困守于此!”话音未落便揽着宁中则纵身而起,衣袂飘飘如乘云驾雾,在猎猎山风中朝着玉女峰方向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