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故称金陵,也叫应天府,于洪武元年正式更名为南京。
本是大明都城,自永乐大帝靖难之役后,南京作为陪都,此处仍保留着完整的六部建制,只是权力早已北移。
南京城墙高耸,城门上聚宝门三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岳不群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前行,踏入南京城时,正值晌午。
城门处盘查森严,守军挨个查验路引,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过往行人。偶有衣衫褴褛的流民试图混入,立刻被长枪逼退。城外草棚连绵,啼哭声隐约可闻,而城内却是一派繁华——秦淮河畔酒旗招展,夫子庙前人声鼎沸,仿佛两个世界。
他递过路引,那兵卒见他腰悬长剑,眼神顿时警惕:江湖人?来南京作甚?
访友。岳不群淡然一笑,指尖轻弹,一枚碎银落入对方袖中。
兵卒面色稍缓,正要放行,忽听一声尖喝:慢着!
一名身着褐衫、腰系象牙牌的东厂番子踱步而来,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岳不群:这位先生面生得很啊。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刀柄,近来倭寇奸细猖獗,咱家不得不谨慎些。
岳不群拱手,紫袖垂落如瀑:在下华山岳不群。
那东厂番子闻言,细长的眼睛骤然睁大,脸上阴鸷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讶与热切。
原来真是岳掌门!他拱手一礼,语气竟带了几分敬意,咱家虽在宫中当差,却也听闻岳掌门这一个月来转战常州、泰州、扬州,剑斩倭寇五百余,江湖人称紫衣阎罗
岳不群微微一笑:江湖传言,多有夸大。
哎,岳掌门过谦了!番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如今东南倭患猖獗,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像岳掌门这般既有侠义之心,又有真本事的,实在难得!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二字,背面则是东厂的火焰纹印。
南京兵部与东厂在城内设了一座诛寇台,专为招揽江湖豪杰共抗倭寇。番子将铜牌递给岳不群,持此牌可自由出入诛寇台,若能斩获倭寇首级,更有朝廷赏银相赠。
岳不群接过铜牌,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轻轻摩挲:哦?朝廷竟肯与江湖人合作?
番子嘿嘿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况且......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近来倭寇中混入了不少武林败类,寻常官兵难以应付。有岳掌门这样的高手坐镇,咱家也能睡个安稳觉。
岳不群闻言,心中一动。他此番到南京,本为盗取皇宫内的赤焰金莲,但孤身一人对皇城内情一无所知,贸然行动风险太大。眼前这东厂番子既主动示好,倒不如借诛寇台之便,先与官场中人搭上线,或能探得赤焰金莲的下落。
想到此处,岳不群面上不露分毫,拱手道:赵档头既如此说,岳某自当效力。只是初来南京,对诛寇台诸多规矩尚不熟悉,还望指点。
赵无延见岳不群应下,笑容更深:岳掌门客气了。诛寇台由兵部与东厂共管,持此牌者皆为座上宾。待会儿咱家亲自引您去见周主事,他可是兵部职方司的红人,对南京城内大小事务了如指掌。
岳不群目光微闪,拱手道:既如此,岳某便去诛寇台一观。
岳掌门爽快!番子眉开眼笑,诛寇台就在鼓楼东街,持此牌报咱家名号——东厂档头赵无延,自有人接待。
南京鼓楼东街,人流如织。
岳不群手持铜牌,穿过喧闹的市集,远远便望见一座高台矗立在街角。台高三丈,黑木为基,四角插着绣有二字的猩红旗帜。台前立着一块青石碑,碑上密密麻麻刻着人名与数字——皆是近日斩获倭寇的江湖人士及其战功。
台前站着两名披甲武士,腰间悬刀,目光如鹰。见岳不群走近,其中一人伸手拦住:诛寇台重地,闲人止步!
岳不群亮出铜牌,淡淡道:东厂赵档头引荐,华山岳不群。
那武士脸色一变,立刻抱拳:原来是紫衣阎罗!请!
登上木阶,台内景象豁然开朗。
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沙盘,标注着江浙沿海倭寇出没的据点。四周站着十几名江湖人士,有的低声交谈,有的擦拭兵器,皆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好手。
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文士迎上前来,拱手笑道:久闻岳掌门紫衣阎罗之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非凡!在下诛寇台主事,兵部职方司郎中周世显。
岳不群还礼:周大人过誉。岳某此来,是想看看能否略尽绵力。
周世显笑容热络:岳掌门肯出手,实乃朝廷之幸!他引岳不群至沙盘前,近日倭寇在镇江一带活动频繁,尤其是一伙自称鬼丸众的浪人,专劫官船......
正说着,台下一阵骚动。
滚开!老子砍了七个倭寇首级,凭什么不给赏银?!
岳不群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虬髯大汉被两名东厂番子架着拖出门外,口中仍骂骂咧咧。周世显摇头叹息:江湖粗人,不懂规矩。斩寇需留活口审讯,他却全杀了,如何核验?
岳不群目光微闪,从腰间解下一个血迹斑斑的皮囊,哗啦一声倒在桌上——数百只倭寇左耳顿时堆成小山。
周大人,岳某这一路斩杀的倭寇,也都是这般处置。他语气平和,却暗含锋芒,不知是否也坏了规矩?
台内瞬间鸦雀无声。几名江湖客倒吸凉气,东厂番子们更是脸色大变。周世显盯着那堆左耳,喉结滚动,突然哈哈大笑:岳掌门说笑了!您这等人物,自然另当别论。
他快步上前,亲自为岳不群斟茶:不过流程还是要走,待会儿让画师将这些首级特征记录下来,再请兵部核验。毕竟...压低声音,近来倭寇常雇乞丐冒充,不得不防啊。
岳不群端起茶盏,氤氲水汽掩去眼中精光:周大人办事周全,岳某自当配合。
这番对话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岳不群既展示了实力震慑宵小,又给足了朝廷面子;周世显则在维护规矩的同时,不动声色地递出橄榄枝。
周世显正要安排岳不群在诛寇台住下,忽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一名东厂番子匆匆闯入,抱拳急报:大人!徐州来的官船在燕子矶遇袭,船上押送的军饷被劫,随行官兵死伤惨重!幸存者正朝南京逃来,倭寇紧追不舍!
周世显脸色骤变:守城军呢?
抽调去江防了,城中只剩巡防营!
周世显猛地拍案,转向诛寇台众人:诸位!倭寇猖狂至此,竟敢劫掠官船!守城军力不足,还请各位英雄出手相助,接应幸存官兵,斩杀倭寇!
岳不群目光一凝——徐州来的官船?若是军饷被劫,船上必有兵部之人,或许能借此探听赤焰金莲的消息。
他当即起身,紫袍一振:岳某愿往。
周世显大喜:紫衣阎罗出手,必能震慑倭寇!他迅速取出一枚令箭交给岳不群,持此令可调动城门守军配合,务必救回船上要员!
岳不群接过令箭,指尖摩挲过箭杆上的暗纹——那是兵部的特殊印记。
周大人放心。他淡淡一笑,转身大步踏出诛寇台。
南京朝阳门外,三百巡防营将士已列阵待命。铁甲森然,长矛如林,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岳不群率领十余名诛寇台江湖人士赶到时,正遇上一队锦衣卫飞马出城——清一色的绣春刀,猩红飞鱼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为首的千户面容冷峻,腰间悬着一块鎏金牙牌。
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一名江湖客低呼,他们怎么也来了?
岳不群目光微凝。锦衣卫出动,说明这艘官船上的东西,绝非寻常军饷那么简单。
巡防营参将上前抱拳:岳掌门,末将奉周大人之命,率本部兵马听您调遣!
岳不群颔首:倭寇有多少人?
探马来报,约两百余众,但...参将压低声音,其中混有武功高手,我们的斥候刚靠近就被飞镖取了性命。
正说着,锦衣卫千户忽然勒马回头,冷眼扫过众人:奉指挥使大人令,此战以锦衣卫为主,尔等只需负责外围清剿,不得干扰办案!
江湖人士顿时哗然。一名虬髯刀客怒道:好大的官威!没有我们诛寇台,你们连倭寇在哪儿都摸不着!
千户冷笑,拇指一顶绣春刀:抗命者,以通倭论处!
气氛骤然紧绷。
岳不群抬手止住众人,淡然道:千户大人既有上命,岳某自当遵从。不过...他话锋一转,倭寇狡诈,若见大军压境,必会挟持人质逃窜。不如由锦衣卫正面接敌,我等绕后截其退路。
千户眯眼打量岳不群,突然嗤笑:早就听说君子剑能言善道,果然名不虚传。他猛地挥鞭,随你!但若误了大事...
岳某提头来见。
马蹄声远去,参将擦着冷汗凑近:岳掌门,咱们真听锦衣卫的?
岳不群望向远处尘烟:传令,分三队沿芦苇荡潜行——记住,遇见倭寇只杀不擒,遇见官船幸存者...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先问清身份再救。
黄昏的秦淮河支流畔,芦苇高过人头。
岳不群率一队江湖好手悄然逼近,忽听前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拨开芦苇一看,十余名官兵正护着一行人且战且退,身后三十多名倭寇紧追不舍。
芦苇荡中,金铁交鸣之声越发清晰。
岳不群拨开层层苇叶,只见十余名精锐官兵结成圆阵,将一行人护在中央。那些官兵铠甲精良,刀法凌厉,绝非寻常卫所兵卒,倒像是……大内侍卫!
而被护在中央的那位锦衣青年,更是气度不凡——
他约莫二十出头,一身云锦蟒袍虽沾染了泥水,却仍能看出用的是江宁织造局上贡的料子;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雕工精细,隐约可见五爪龙纹;即便在狼狈奔逃中,他的步伐依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仿佛早已习惯了被人簇拥。
青年身侧,一名白发老太监尖声催促:快!再坚持半里就到官道了!说话间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将追得最近的一名倭寇射落马下——那暗器形如柳叶,分明是宫中专用的柳叶镖。
更引人注目的是青年身后那名黑袍文士。他始终落后半步,右手虚按在青年肩头,看似搀扶,实则指缝间暗藏三根金针,随时可封住青年周身大穴。岳不群瞳孔微缩——这手法,像极了传说中护龙一族的锁龙针!
公子小心!一名侍卫突然扑上前,用身体挡住射来的箭矢。青年却皱眉拂袖:不必如此。声音清朗如玉磬,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恰在此时,一支流箭擦过青年发冠,地钉入身后树干。发冠落地,露出一根雕着螭龙的乌木簪——岳不群心头剧震。
普天之下,能用螭龙纹的,除了天子近支,还能有谁?
被倭寇追击的官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染青衫。最初十余名精锐侍卫,此刻仅剩四人背靠背护在青年周围,个个带伤。其中一名校尉腹部被长枪贯穿,仍死死攥着刀柄,颤声道:快走...
青年面色微白,却仍挺直腰背。老太监尖声咒骂着射出最后三枚柳叶镖,黑袍文士的金针也已所剩无几。倭寇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浪人武士狞笑着举起染血的太刀——
眼看着倭寇的刀光已逼至锦衣青年三尺之内!
青年踉跄后退,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被倭寇砍中腰腹——
铮——!
一道紫电般的剑芒骤然划破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