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港的晨雾还没散尽,了望塔上的哨兵突然扯着嗓子大喊:“荷兰船!好多荷兰船!”
朱棡正蹲在船坞里,给新造的“镇海号”战船刷桐油,闻言手里的刷子“啪嗒”掉在漆桶里。他猛地站起身,顺着哨兵指的方向望去——海平面上黑压压一片船帆,像乌云似的压过来,桅杆上飘着的橙白条纹旗在雾里若隐若现。
“多少艘?”他扯着嗓子问,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睡意。昨夜为了赶工,他带着工匠忙到后半夜,眼皮还沉得很。
“至少二十艘!有三艘是三层甲板的大家伙!”哨兵的声音发颤。
朱棡咬了咬牙,转身对身后的副将郑遇春吼道:“吹号集合!让各船立刻起锚,按‘雁形阵’列阵!”
号角声“呜呜”地划破晨雾,港内的明军水师像被惊醒的鱼群,瞬间动了起来。士兵们光着膀子从营房里冲出来,手忙脚乱地解开缆绳,帆匠爬上桅杆调整帆布,厨子甚至把刚烙好的饼扔在甲板上,让士兵边跑边抓着吃。
郑遇春一边系铠甲带子,一边喘着气问:“殿下,荷兰人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前几日探船还说他们在爪哇岛补给,至少得再过十天才能到!”
“鬼知道他们是不是长了翅膀!”朱棡蹬上旗舰“威远号”,手指重重敲着海图,“你带左营五艘船,去东侧浅滩埋伏,那里水浅,他们的大舰开不进去,等他们主力过去,你从后面抄他们后路。”
“那殿下您呢?”
“我带主力正面迎上去!”朱棡抓起望远镜——这是他让人用西洋玻璃打磨的,比朝廷发的清晰十倍,“荷兰人的‘巨舰’看着吓人,其实转弯慢,咱们的福船灵活,绕着打!”
说话间,荷兰舰队已经冲过了第一道防线,最前面的三艘巨舰“轰”地一声开炮了,炮弹呼啸着砸进港内,激起的水花比桅杆还高。朱棡身旁的亲兵突然惨叫一声,被一块飞溅的木片削中了额头,血瞬间糊了满脸。
“慌什么!”朱棡一脚踹在船舷上,“把炮推上来!瞄准最前面那艘旗舰,给我打!”
明军的佛郎机炮立刻怒吼起来,铁弹带着风声砸在荷兰旗舰的船身上,发出“哐当”巨响。但那船实在太坚固,只溅起几片木屑,连帆都没掉一块。
“他娘的!”郑遇春的弟弟郑遇霖啐了一口,“这些红毛鬼子的船是铁做的?”
“别管是不是铁做的,打他们的帆!”朱棡吼道,“瞄准桅杆!”
几轮齐射后,荷兰旗舰的主桅杆果然晃了晃,帆布被打了个大洞。朱棡正想叫好,突然看见荷兰船舷上密密麻麻的火枪兵站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明军战船。
“趴下!”他一把将身边的传令兵按倒,枪声紧接着“噼啪”响起,像炒豆子似的。子弹打在船板上,溅起一串火星,刚才还在掌舵的老舵工闷哼一声,胸前多了个血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换舵!”朱棡嘶吼着,亲自抓起船桨调整方向,“左满舵!绕到他们侧后方!”
就在这时,西侧突然传来喊杀声——是荷兰人的登陆艇!至少有上百艘小艇载着士兵,正往马尼拉城的方向划去。朱棡心里一沉,那里只有三百名守兵,根本挡不住。
“王志!”他对身旁的都指挥佥事喊道,“你带三艘船去拦登陆艇,用火箭烧他们的小艇!”
王志领命而去,很快,十几支火箭带着火光飞向小艇,顿时燃起一片火海。但荷兰士兵像疯了似的,顶着火焰往前冲,有的甚至直接跳进海里,往岸边游。
“殿下,郑副将那边有消息了!”传令兵爬过来,手里的信鸽腿上还在流血,“他说浅滩里有暗礁,船搁浅了两艘,过不去!”
朱棡的心猛地往下坠。正面荷兰舰队压得越来越近,后面登陆艇又快靠岸,郑遇春被绊住,这是要被包抄的架势。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看见荷兰旗舰的甲板上,一个高个子军官正举着望远镜看过来,嘴角似乎还带着笑。
“笑你娘的!”朱棡抄起一把腰刀,“传我令,所有船集中火力,撞他娘的旗舰!”
明军的战船像一群发怒的鱼,猛地转向,朝着荷兰旗舰冲去。荷兰人显然没料到这招,慌忙调整炮口,但已经来不及了。“威远号”的船首狠狠撞在荷兰旗舰的侧舷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船卡在了一起。
“杀啊!”朱棡第一个跳上荷兰船,腰刀劈翻一个举枪的荷兰兵。明军士兵见状,也跟着涌了上去,刀光剑影瞬间在甲板上铺开。
一个荷兰军官挥舞着指挥刀冲过来,刀刃上还沾着血。朱棡侧身躲过,反手一刀砍在他的胳膊上,那军官惨叫着倒地,嘴里叽里呱啦喊着什么。朱棡没工夫理会,他一眼看见荷兰船的火药桶就堆在桅杆下,旁边还站着个举着火把的士兵。
“快打那个火把!”他吼道。但已经晚了,那士兵猛地把火把扔向火药桶,朱棡只觉得眼前一白,整个人被气浪掀飞了出去,重重摔进海里。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咸腥的味道呛进鼻腔。朱棡挣扎着想往上浮,却感觉腿上一阵剧痛——刚才被弹片划开了个大口子,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殿下!殿下!”是郑遇春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浅滩,正驾着船在附近搜救。朱棡想喊“别管我,打登陆艇”,但一张嘴就灌进满口海水。
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拖上了船。他咳了半天,吐出几口海水,抬头看见郑遇春满脸是血,正对着亲兵吼:“快给殿下包扎!我去拦那些红毛鬼子!”
“别去……”朱棡抓住他的裤腿,“他们的主力是登陆艇……守城墙……”
郑遇春抹了把脸:“殿下放心!康茂才带着民壮上城墙了,他说就是拼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让红毛鬼子进城!”
朱棡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腿上被布条紧紧缠住的伤口,又望向战场——荷兰旗舰已经燃起大火,明军正趁着火势攻击其他战船,王志的船队也把登陆艇拦在了半路,海面上漂满了着火的木板和尸体。
“荷兰人……退了吗?”他虚弱地问。
“退了!”郑遇春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他们旗舰一炸,剩下的船慌了神,刚才开始往后撤了!”
朱棡想笑,却疼得龇牙咧嘴。他看着远处马尼拉城的方向,城墙上升起了黑烟,那是康茂才他们在烧荷兰人的攻城梯。阳光终于穿透了晨雾,照在海面上,把血水染成了暗红色。
“清点伤亡……”他对传令兵说,声音轻得像耳语。
传令兵刚要应声,突然又指向远方:“殿下快看!是俞通源的船队!他带着南洋省的援军来了!”
朱棡抬头望去,果然,西南方向出现了熟悉的明军舰船,帆上的“明”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城墙上的临时营帐里。康茂才正拿着块湿布给他擦脸,见他睁眼,立刻喊:“殿下醒了!快拿粥来!”
“荷兰人……”
“退干净了!”康茂才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俞通源追了他们三十里,击沉了五艘,还抓了两百多个红毛鬼子!”
朱棡点点头,又问:“我们……损失多少?”
康茂才的笑容淡了些:“战船沉了七艘,兄弟……没了三百多个。郑都司他……为了掩护王志撤退,被炮弹打中了……”
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外面传来士兵搬运伤兵的脚步声。朱棡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郑遇春的弟弟郑遇霖,昨天还跟他抢最后一块饼吃。
“把荷兰俘虏……看好了。”他低声说,“等我伤好……亲自审。”
康茂才重重点头:“殿下放心,俞通源已经把他们关进大牢了。对了,陛下派的监军使赵庸大人也来了,刚才还来看过殿下,说要给陛下写奏报,夸您打得漂亮呢。”
朱棡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知道,这一仗守住了马尼拉,但荷兰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南洋的海面上,怕是再也难得安稳了。他摸了摸腿上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