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湾的晨雾还没散尽，郑海已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手里捏着一张刚绘制好的地图。图上用朱砂标出了昨日激战的痕迹——几处被火炮轰塌的部落堡垒，还有西班牙人仓皇逃窜时留下的沉船残骸，像一串丑陋的伤疤，刻在吕宋岛的海岸线上。
“将军，俘虏营里吵起来了。”王勇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正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西班牙军官。那军官嘴里骂骂咧咧，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甘，腰间的佩剑早就被缴了，只剩一件被撕破的红色军服，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狼狈。
“怎么回事？”郑海转过身，目光落在军官身上。这人正是昨日被活捉的西班牙小舰队指挥官，名叫费尔南多，据说在吕宋盘踞了五年，靠着贩卖黑奴和火铳发了大财。
“他说咱们没资格关押他，还说要见他们的总督。”王勇踹了费尔南多一脚，“给脸不要脸！”
费尔南多被踹得踉跄了一下，却梗着脖子喊道：“你们这群黄皮肤的野蛮人！这里是西班牙的领地，你们无权在此放肆！”
“放肆？”郑海冷笑一声，从了望台上拿起一支望远镜，递给费尔南多，“你自己看看，那是什么。”
望远镜里，十几艘大明宝船正列着整齐的队形，在马尼拉湾游弋。最前面的“镇洋号”上，龙旗猎猎作响，佛郎机炮的炮口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威慑着周围蠢蠢欲动的部落船只。更远处，几个昨日归顺的部落正划着独木舟，往宝船运送香料和椰子，显然已经接受了大明的存在。
费尔南多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握着望远镜的手开始发抖。
“这里是吕宋，既不是西班牙的，也不是大明的。”郑海收回望远镜，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从今天起，谁想在这里动武，就得问问大明的火炮答不答应。”他顿了顿，对亲兵道，“把他关回俘虏营，没我的命令，不准给他水喝。”
费尔南多还想争辩，却被亲兵堵住嘴，拖了下去，只剩下含糊的呜咽声在晨雾里回荡。
“将军，昨晚归顺的几个部落首领求见。”通事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一个用芭蕉叶包裹的东西，“他们说带了‘诚意’来。”
郑海打开芭蕉叶，里面是几颗圆润的珍珠，还有一块沉甸甸的金矿原石，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们想干什么？”
“说是想请咱们帮着修建防御工事，还说愿意每年进贡香料和黄金，只求大明能保护他们不受其他部落和西班牙人的欺负。”通事解释道，“为首的是昨天那个拿了您药瓶的壮汉首领，叫巴隆，他说要当着您的面‘歃血为盟’。”
郑海摩挲着那块金矿，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想起祖父日志里写的：“吕宋多金矿，土人虽勇，却不知冶炼，常被外夷欺骗。”看来这话不假。
“让他们过来吧。”郑海把芭蕉叶交给亲兵，“备些茶水，就在营寨的大榕树下见。”
半个时辰后，巴隆带着十几个部落首领来了。他们都换上了最隆重的服饰——巴隆脖子上除了人牙项链，还多了一串贝壳，据说这是部落首领的象征；其他首领有的头戴羽毛冠，有的腰间挂着鲨鱼牙制成的饰品，一个个神情肃穆，手里都捧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有晒干的海参，有编织精美的草席，还有几个年轻的部落女子，捧着装满红毛丹的竹篮，怯生生地跟在后面。
“大明天使。”巴隆单膝跪地，用刚学会的汉语说道，声音有些生硬，“我们……愿听大明的话。”他身后的首领们也跟着跪下，黑压压一片，场面竟有些壮观。
郑海连忙扶起他：“起来说话。你们愿意合作，大明自然会护着你们。但不必行此大礼，咱们平等相待。”
巴隆站起来，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激，他指了指身后的礼物：“这些……是我们的心意。巴隆知道，大明不缺这些，但这是我们的……规矩。”
郑海点点头，让亲兵收下礼物，又让人搬来几张竹椅，请首领们坐下。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还有部落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我知道你们以前受西班牙人欺负。”郑海开门见山，“他们卖给你们劣质的火铳，却要你们用十倍的香料来换，还抢你们的粮食和女人，对吗？”
首领们纷纷点头，一个戴羽毛冠的老首领激动地用土语喊着什么，通事翻译道：“他说去年西班牙人抢走了他的女儿，至今没送回来，部落里的年轻人都想报仇，可他们有火铳，我们打不过。”
郑海的目光沉了沉：“从今天起，大明在吕宋设立‘宣慰司’，由巴隆首领暂代宣慰使，负责管理各部落事务。”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印，印上刻着“吕宋宣慰司”五个篆字，“拿着这个，以后各部落有纷争，由你调解；若有外夷来犯，大明的舰队就是你们的后盾。”
巴隆接过铜印，入手沉甸甸的。他把印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看了又看，忽然对着郑海重重磕了三个头：“巴隆……誓死效忠大明！”
其他首领也跟着磕头，喊声震得榕树叶簌簌落下。
“但我有三个条件。”郑海的声音提高了些，“第一，不准再用人牙做饰品，也不准随意杀戮俘虏；第二，要派部落的年轻人来学大明的农耕技术，咱们一起种水稻，不再靠打猎为生；第三，若发现西班牙人或其他外夷，立刻报给大明军队，不得私通。”
通事把话翻译过去，首领们互相看了看，巴隆率先应道：“都听大明天使的！”
就在这时，一个哨兵骑马奔来，手里举着一支羽箭，箭杆上绑着一张字条。“将军，北边的猎头族派人来了！”
郑海展开字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不臣服，就开战。”字迹凶狠，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迹。
王勇立刻站了起来：“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昨天没打疼他们是吧？”他转身就要召集士兵，“将军，我带第一营去平了他们！”
猎头族是吕宋最凶悍的部落，据说他们以猎取敌人的头颅为荣，连西班牙人都不敢轻易招惹。昨日他们没来偷袭，郑海本想先礼后兵，没想到对方倒先下了战书。
“等等。”郑海按住王勇的肩膀，目光落在字条上的血迹，“这不是人血。”他捻起一点暗红色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是鸡血，他们在吓唬我们。”
巴隆也凑过来看了看，脸色凝重：“猎头族的首领叫卡隆，是个疯子，他哥哥去年被西班牙人杀了，就觉得所有人都想害他。”他顿了顿，“他们部落藏在黑森林里，那里瘴气重，还有毒蛇，不好打。”
郑海沉思片刻，对通事道：“你去告诉卡隆，大明不想打仗，若他肯来和谈，我可以送他十支最好的火铳，比西班牙人的好十倍。”
“将军，这太便宜他们了！”王勇急道，“猎头族杀人如麻，不能惯着！”
“惯着？”郑海笑了笑，从腰间解下一把短铳——这是工部新研制的连发铳，能装五发铅弹，比西班牙的燧发枪先进得多。“你觉得，他们看到这东西，还会想打仗吗？”
果然，不到半日，猎头族就有了回信。这次不是战书，而是一个用藤条编织的盒子，里面装着一颗野猪的头颅，还有卡隆的几根头发——按部落习俗，这是愿意谈判的意思。
谈判地点定在黑森林边缘的一片空地。郑海只带了二十名亲兵，还有巴隆作为中间人。他特意穿上了一身轻便的铠甲，腰间别着那把连发铳，手里提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三支崭新的连发铳。
卡隆带着五十多个猎头族勇士，早早等在空地上。他们个个赤裸着上身，皮肤上涂着红黑相间的油彩，手里握着长矛和盾牌，盾牌上赫然挂着几个人头骨，看得人头皮发麻。卡隆站在最前面，身材比巴隆还要高大，脸上有道从眼角到下巴的伤疤，眼神里满是凶光，手里把玩着一把石斧，斧刃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你就是大明的将军？”卡隆的汉语比巴隆还差，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听说你很能打？”
“我不想打。”郑海打开锦盒，三支连发铳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这些东西，比西班牙人的火铳厉害。你若归顺，它们就是你的。”
卡隆的目光立刻被连发铳吸引了，但他还是哼了一声：“我凭什么信你？你们和西班牙人一样，都是骗子！”
“信不信由你。”郑海拿起一支连发铳，对着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树，“砰、砰、砰”连开三枪。铅弹精准地打在同一个位置，树干应声断裂，惊得周围的飞鸟四散而逃。
猎头族的勇士们发出一阵惊呼，连卡隆也瞪大了眼睛，握着石斧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西班牙人的火铳，打一枪就要装一次药。”郑海把连发铳扔给卡隆，“这个，能连打五枪。”
卡隆笨拙地接过连发铳，学着郑海的样子对准另一棵树，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打偏了，却还是惊得他跳了一下，惹得身后的勇士们一阵哄笑。他脸一红，又连开四枪，虽然准头差了点，但连发的威力还是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怎么样？”郑海看着他，“大明的东西，比西班牙人的好，对吗？”
卡隆没说话，只是反复摩挲着连发铳的枪管，眼神里的凶光渐渐被贪婪取代。
“归顺大明，以后每月都能领到火药和铅弹。”郑海趁热打铁，“但你们要答应，不准再猎头，不准欺负其他部落。”
卡隆犹豫了片刻，忽然举起连发铳，对着天空连开五枪。枪声在黑森林里回荡，惊起无数飞鸟。“我卡隆，听大明的！”
欢呼声瞬间爆发，猎头族的勇士们扔掉长矛，围着连发铳又唱又跳，连脸上的油彩都挡不住兴奋。郑海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祖父说的“以器服人，不如以心服人”，或许有另一层意思——有时候，先进的技术，本身就是一种诚意。
接下来的半个月，吕宋岛渐渐安定下来。郑海让人在马尼拉湾修建了一座简易堡垒，取名“大明吕宋卫”，派驻了五百名士兵和二十门火炮。巴隆和卡隆轮流带人巡逻，曾经互相攻伐的部落，如今竟能坐在一起喝椰子酒，这让许多老华侨都啧啧称奇。
明军的医疗队也没闲着。一个叫李时珍的年轻医官——据说他是《本草纲目》作者的后人，带着几个徒弟，在部落里开设了义诊。他们教土人识别草药，治疗疟疾和外伤，还用带来的牛痘疫苗，为孩子们预防天花。起初土人很害怕，以为要放血，直到看到几个得过天花的孩子真的好了起来，才争相带着孩子来接种。
“将军，朝廷的信使到了。”这天傍晚，王勇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锦盒，“是刘伯温大人的亲笔信！”
郑海拆开锦盒，里面果然是刘伯温的字迹，笔锋苍劲有力：“陛下览奏，甚慰。吕宋之事，汝处置得当，然欧盟舰队已过马六甲，恐有异动。宜固守堡垒，勿轻易扩张，待后续援军至，再图南进。另，附上新研制的‘火龙出水’火箭图样，可试用于海战。”
信末还画了一张简易的火箭图，箭头处标着“可载炸药十斤”，看得郑海眼睛一亮。这东西比佛郎机炮射程更远，若真能用上，对付欧盟的舰队再好不过。
“欧盟的舰队？”王勇凑过来看信，“他们来多少人？”
“信上没说。”郑海把信收好，“但能让刘伯温大人特意提醒，想必来者不善。”他看向马尼拉湾的方向，夕阳正沉入海面，把天空染成一片金红，宝船的影子在水面上拉得很长，像一群沉默的巨兽。
“通知各营，加强戒备。”郑海对王勇道，“让工匠营立刻按照图样，赶制‘火龙出水’火箭。告诉巴隆和卡隆，让他们的人也做好准备，若是欧盟敢来，咱们就一起让他们尝尝，大明和吕宋的厉害。”
王勇领命而去，营地顿时忙碌起来。士兵们搬运火炮，工匠们敲打铁器，连归顺的部落也开始削尖长矛，加固独木舟。夜色渐浓，吕宋卫的堡垒上燃起了火把，一串又一串，像一条守护海岸的火龙，在黑暗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郑海站在堡垒顶端，望着远处的海面。海风带着咸腥味扑来，吹动他的披风，也吹动了手里那张“火龙出水”的图样。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不会太久，但这一次，他不仅要守住大明的舰队，还要守住这片刚刚安定下来的土地——因为这里，已经有了大明的印记，有了需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