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萧的声音在狂暴死气的咆哮与帝威的碾压下,显得异常微弱,却又异常清晰,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涟漪。
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翻涌的幽冥死气黑潮,轮回殿不堪重负的嗡鸣,广寒宫宫墙上不断蔓延的灰黑污迹……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两个至高存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钉在楚萧身上。
幽萝女帝悬浮于枯萎花海上空,幽绿色的长发在死气乱流中狂舞,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如九幽寒潭的眼眸,透过翻腾的黑雾,落在楚萧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审视,仿佛要将楚萧这个卑微的提议,连同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冻结、剖析、碾碎成虚无。
广寒宫玉阶之上,凌清雪冰湖般的眼眸微微转动,冰蓝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楚萧佝偻着对抗帝威的身影。那眼神,是纯粹的荒谬,是高高在上的不解,更带着一丝被这近乎亵渎的“凡物”提议所触动的冰冷愠怒。她指尖微动,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连飘落的月桂飞灰都被瞬间冻结成冰晶,簌簌跌落玉阶。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的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狠狠碾压着楚萧的肉身与神魂。混沌珠在丹田内疯狂旋转,灰蒙蒙的光华透体而出,勉强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让他不至于瞬间崩溃。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呻吟,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卑微矿奴的过往与此刻直面女帝的绝境在灵魂深处激烈碰撞,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
但看着加速腐烂的花海,看着那象征着凋零与死亡的灰黑色正疯狂蔓延,一股源于对“生”的敬畏和对脚下这片初生帝庭“责”的担当,硬生生压过了恐惧的浪潮。他不能退!这帝庭,也是他楚萧的立足之地!他咬着牙,舌尖抵着上颚,硬生生将那口涌上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枯萎最严重的花丛,仿佛要将自己卑微的生命和全部的希望都赌进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纪元。
终于——
花海上空,幽萝女帝那毫无血色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整个帝庭西侧的空间,似乎随之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瞬。
下一刻,楚萧身前那片枯萎的花海边缘,空间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绚烂夺目的法则光华。只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苦涩草木清香的青绿色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那空间裂缝中汹涌而出!
是安魂草!而且是堆积如山的安魂草!
这些在凡俗界只值几枚劣质灵石的、最普通的低阶灵植,此刻被幽萝以无上伟力,不知从哪个偏僻角落瞬间挪移而来。它们如同被收割的庄稼,杂乱地堆积在枯萎的彼岸花丛边缘,茎叶青翠,散发着与周围死寂腐败格格不入的、属于凡尘的生命气息。
幽萝女帝依旧悬浮于空,面无表情,只是那幽绿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她没有看楚萧,目光落在那些堆积的、散发着“廉价”气息的凡草上,仿佛在确认某种荒谬绝伦的现实。
楚萧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机会!这是唯一的、渺茫的机会!
他几乎是凭着矿奴在幽暗矿道里求生的本能,猛地向前扑出一步!这一步,挣脱了部分帝威的束缚,却让他身形踉跄,几乎栽倒在那堆安魂草上。
“火!”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变了调。他甚至忘记了去问女帝索要火源,也根本不敢动用自己那点微末法力去引燃——那点火星在帝威下恐怕瞬间就会湮灭。
几乎是楚萧吼声落下的瞬间,一点微弱的、跳动的火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堆安魂草的最上方。
是云斩月!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楚萧身后不远处,银白色的眼眸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那片死寂花海。她并未出手,只是那一点火星,如同被她的意志点燃,带着一丝庚金特有的锋锐气息。
嗤啦!
火星落在干燥的安魂草堆上,瞬间引燃!青绿色的火焰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吞,伴随着滚滚浓烈的、辛辣中带着苦涩的青色浓烟,冲天而起!
这烟雾是如此浓烈,如此凡俗,带着呛人的草木燃烧气息,蛮横地、粗暴地闯入了这片由至高法则主宰、弥漫着幽冥死气与冰月寒意的空间!
青烟升腾,如同一条挣扎扭动的青色巨龙,一头撞进了翻涌的灰黑色死气黑潮之中!
嗤嗤嗤——!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激烈碰撞、交融!死气试图侵蚀、污浊青烟,而青烟则凭借着那浓烈到极致的草木气息,顽强地抵抗着,并迅速弥漫开来。
楚萧屏住呼吸,眼睛被浓烟熏得刺痛流泪,却死死瞪大,不敢错过花海根部的任何一丝变化!成败在此一举!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枯萎的花株在烟雾中静默,腐败的气息依旧浓烈。
就在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楚萧心头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些在花根处疯狂啃噬、制造出无数孔洞的噬魂冥蚜,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了一般!
嗡——!
无数细小的、近乎透明的躯体猛地僵直!它们头部那点暗红骤然变得刺目,疯狂地闪烁!紧接着,如同被投入油锅的蚂蚁,整个冥蚜群瞬间炸开了锅!
没有哀鸣,只有一种无声的、集体性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躁动!
它们放弃了啃噬,放弃了身下那散发着魂力芬芳的花根,如同退潮般疯狂地扭动着躯体,争先恐后地从孔洞中钻出,拼命地朝着远离青色烟雾的方向逃窜!那密密麻麻、近乎透明的虫潮,此刻混乱到了极点,互相推挤、践踏,形成一股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灰白色细流,仓皇地钻入更深的地下,或者涌向烟雾尚未波及的远方花丛!
有效!真的有效!
楚萧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卑微矿奴在黑暗矿道里积累的、不值一提的经验,在这帝庭绝境之中,竟然真的撕开了一道缝隙!
青烟所过之处,花根处那令人心悸的啃噬沙沙声迅速减弱、消失!虽然被啃噬过的花根依旧灰败,彼岸花本身也依旧枯萎,但那加速腐败、如同瘟疫蔓延的恐怖趋势,肉眼可见地停滞了!
没有新的腐败斑痕出现!花株的“死亡”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轮回殿那沉闷的、如同垂死心脏般的嗡鸣声,似乎也随着冥蚜的退散,而减弱了一丝。殿宇深处那剧烈摇曳、几乎熄灭的九幽魂火,其明灭的频率,也似乎稍稍稳定了一点点,逸散出的失控死气洪流,强度明显削弱!
广寒宫方向,那汹涌冲击着冰魄玄晶宫墙的污秽死气洪流,势头也为之一缓。宫墙上蔓延的灰黑斑痕停止了扩张,虽然污迹仍在,但侵蚀的速度大大减缓。宫外那些光秃秃的月桂枯枝,停止了化为飞灰的进程,在残留的冰月之力下,勉强维持着形态。
玉阶之上,凌清雪周身翻腾的冰雾,缓缓平复下来。那双冰湖般的眼眸中,冰冷的愠怒稍稍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亘古的清冷。她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被青色烟雾笼罩的枯萎花海,看着花根处疯狂退散的虫潮,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转瞬即逝。
青烟滚滚,如同凡尘的旌旗,在这片法则混乱的战场上顽强地挺立着。它并不恢弘,甚至有些狼狈,带着呛人的烟火气,却实实在在地扭转了局势!
烟雾最浓郁的中心,幽萝女帝的身影静静悬浮。浓烈的青烟缭绕着她幽绿色的长发和仿佛夜色织就的裙裾,模糊了她的面容,看不清任何表情。她周身那狂暴翻涌的幽冥死气漩涡,不知何时已悄然平息。她就那样静静立于烟中,如同九幽深处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裙摆上那些幽绿符文,在青烟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微光。
楚萧看着冥蚜退散,花株得以保全,轮回殿与广寒宫的危机暂时遏制,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他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任由那辛辣的青烟呛入肺腑,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咧开一个混杂着疲惫与极度兴奋的笑容。
成了!这赌命般的“笨办法”,成了!
然而,就在他心神松懈的刹那,丹田内的混沌珠,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震颤!
这震颤并非之前的排斥或预警,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在那些退散的冥蚜虫潮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青烟的刺激下,极其微弱地“回应”了一下!
楚萧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烟雾深处那些正在钻入地底的灰白色虫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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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香方赠予,霜痕暂消】
青烟驱虫初显奇效,卑微矿奴的智慧赢得喘息之机。
楚萧靠近退散的虫潮,混沌珠的奇异共鸣指向何方?
他能否发现安魂草烟的不足,找到更有效的驱虫配方?
幽萝静立烟中,对楚萧这匪夷所思的“功劳”将作何反应?
广寒宫暂时安宁,那道精纯的月华寒气,是凌清雪冰冷的“谢意”,还是另有用意?
危机暂缓,但噬魂冥蚜的诡异来源,如同阴影般笼罩在帝庭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