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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斜斜地织着,将染坊后院的青石板洗得发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沈砚踩着水洼走向那堵爬满青苔的西墙时,玄墨突然从他怀里窜出去,四爪在湿滑的石板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径直扑向那堆废弃的染料桶。

桶身积着厚厚的灰,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处的木屑像溃烂的皮肉般翘起。玄墨蹲在最底下那只桶旁,用爪子反复扒拉桶底与地面的缝隙,绿幽幽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赵捕头,让人把这些桶挪开。” 沈砚的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有些零碎。他腰间的匕首鞘沾了点泥水,缠枝纹的凹槽里积着细小的水洼,倒映出他左眉骨那道刀疤,像条蜷在鞘上的小蛇。

两个捕快应声上前,费力地搬开最上面的几只空桶。桶底与地面摩擦发出 “吱呀” 的哀鸣,混着雨水落在桶里的 “滴答” 声,在寂静的后院里格外刺耳。最底下那只桶被挪开的瞬间,沈砚闻到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染料特有的腥气,从地面的方砖缝里涌出来,呛得人鼻腔发痒。

“大人,您看这个。” 赵猛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用靴尖踢了踢那块松动的方砖。砖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被雨水一泡,竟在地面晕开朵诡异的花,颜色与染缸里的血色绸缎如出一辙。

玄墨突然跳进方砖旁的水洼,用爪子蘸着泥水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的方砖应声而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寒气夹杂着陈年的灰尘扑面而来,激得沈砚打了个寒颤。他想起阿福说的 “很多人在哭”,那声音仿佛就藏在这洞口深处,正随着冷风轻轻呜咽。

“拿火把来。” 沈砚按住腰间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洞口边缘的砖缝里卡着几根丝线,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与密室里那匹水纹绫的丝线质地相同。他低头看向玄墨,这猫正用爪子扒拉洞口的藤蔓,露出底下刻着的半个狐狸头 —— 与他母亲玉佩上的图案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只。

赵猛递来的火把 “噼啪” 燃烧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忽大忽小,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沈砚率先钻进洞口,膝盖磕在狭窄的通道壁上,传来一阵钝痛。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脚下的泥土松软得像腐殖质,每走一步都陷下去半寸,仿佛踩在谁的骸骨上。

玄墨走在最前面,尾巴尖的白毛在黑暗中像盏小小的引路灯。它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前方低吼,声音在狭小的通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沈砚举高火把,看见通道尽头有扇木门,门板上的铜锁早已锈成了绿色,锁孔里插着半片染梭 —— 正是今早从暗格里找到的那半块的配对部分。

“看来周显进出很频繁。” 沈砚用匕首撬开铜锁,锁芯 “咔哒” 一声断裂,像骨头被生生咬碎。木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更浓重的气味涌出来,不是外面的霉味,而是混合着胭脂与桐油的香气,带着点甜腻的腐朽感,像极了大户人家久不开窗的闺房。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借着摇曳的火光,能看见靠墙堆着十几匹绸缎,大多用防潮的油纸包裹着,边角处却仍渗出些暗红的染料,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匹展开的绸缎,月光不知从哪里漏进来,在上面流淌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织纹里的狐狸暗纹随着火光轻轻晃动,像是活了过来。

“是水纹绫。” 沈砚的指尖抚过绸缎表面,触感冰凉滑腻,像摸在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上。织纹里的 “东宫” 二字被深色染料覆盖着,却仍能看出笔锋的凌厉,与他在祖父书房见过的太子手谕字迹如出一辙。

玄墨突然跳上绸缎,四爪交替着踩踏,带起的气流让火光剧烈晃动。被它踩过的地方,深色染料竟像活物般褪去,露出底下金线绣成的狐狸图腾,每只狐狸的眼睛都用鸽血红宝石镶嵌,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光,与阿福描述的 “会盯着人看” 完全吻合。

“这料子不一般。” 沈砚凑近细看,发现染料层下还藏着更细密的织纹,像是某种地图的轮廓,“赵捕头,让人取些清水和软布来。” 他想起苏轻晚说的,水纹绫遇灵力会显形,或许清水也能让它露出真面目。

玄墨却突然对着墙角的木箱低吼,尾巴直直地指向那里。木箱上了锁,锁身雕刻的缠枝纹与沈砚的匕首鞘完全相同,只是在锁孔处多了个小小的狐爪印。他试着将那半片染梭插进去,锁 “啪嗒” 一声开了,像是等这把钥匙等了二十年。

箱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几本线装账册和一个青铜盒子。账册封皮已经泛黄,边角处被虫蛀得坑坑洼洼,翻开时发出 “沙沙” 的脆响,像是枯叶在风中碎裂。第一页的字迹用靛蓝染料写成,歪歪扭扭地记着 “三月初三,送绫十匹至禁军左营”,落款处的私章与祖父紫檀木盒里的收据印章分毫不差。

“果然有关联。”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 “禁军左营” 四个字上重重一点。二十年前掌管左营的正是李涵的心腹王瑾,如今的内库总管,负责销毁东宫旧物 —— 这三者串起来,像条毒蛇,正缓缓缠绕向东宫旧案的心脏。

青铜盒子打开时,一股淡淡的迦南香飘出来,与染缸里闻到的气味完全相同。里面躺着半枚铜制织梭,断口处的木茬新鲜得像是刚被掰断,梭身上的 “苏氏染坊” 四字被人用利器划过,却仍能辨认出笔锋的圆润,与苏轻晚家传的那半块风格一致。

“这是……” 沈砚将两块织梭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完整的 “苏氏染坊” 旁,刻着极小的 “承乾” 二字(太子名),被染料糊住了大半,却在火光下透着微弱的金光,“苏轻晚的父亲,当年一定参与了什么。”

玄墨突然从绸缎上跳下来,用爪子扒拉账册里夹着的一张纸片。那是半张染坊的进货单,上面用朱砂标着 “特殊矿石,城郊窑厂”,日期正是周显死前三天。沈砚想起阿福说的狐鸣来自后院西北角,而窑厂就在城西郊外,两者之间似乎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赵捕头,带人去城郊窑厂搜查。” 沈砚将账册和织梭收好,指尖沾了点盒子里的迦南香灰,在指间搓揉时,竟感到一阵灼热,“重点找刻有狐纹的石臼,还有…… 看看有没有人类骸骨的痕迹。” 阿福说的哭嚎声,或许不是幻觉。

火把突然 “噼啪” 爆了个火星,照亮了墙角堆着的油纸包。沈砚走过去掀开最上面的一层,里面露出的绸缎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 那料子与染缸里缠绕周显的血色绸缎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皇城图更完整,角楼处的狐狸尾巴正对着百工司的方向,用金线绣了个极小的 “秦” 字。

“秦公公。” 沈砚想起阿福说的 “要把东西交给百工司的秦公公”,指尖在 “秦” 字上轻轻敲击,“看来这位公公也是局中人。” 他将绸缎卷起来时,发现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看,是三枚青铜令牌,与今早从染料桶暗格里找到的一模一样,只是编号不同。

玄墨突然对着令牌低吼,尾巴上的毛根根倒竖。沈砚将令牌凑近火光,发现背面的狐狸纹样眼睛处是空的,像是被人刻意挖去了。他想起密室中央那匹水纹绫上的宝石狐狸眼,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 这些令牌,或许能与那绸缎产生某种呼应。

“把这些绸缎都运回大理寺。” 沈砚将令牌揣进怀里,触感冰凉,像是揣了几块寒冰,“尤其是这匹带‘秦’字的,要单独封存,派专人看守。” 他总觉得这绸缎里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像条冬眠的蛇,随时可能醒来咬人。

离开密室时,沈砚最后看了眼那匹水纹绫。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起来,透过气窗洒在绸缎上,织纹里的狐狸仿佛真的在动,眼睛里的鸽血红宝石闪着幽幽的光,正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像在无声地警告。

雨已经停了,天边裂开道缝隙,露出点惨淡的光。沈砚站在染坊后院,看着捕快们搬运绸缎,玄墨蹲在他脚边,用爪子扒拉着地上的水洼,里面映出的天空像块破碎的蓝宝石。他想起祖父书房里的那幅皇城舆图,百工司的位置被祖父用朱砂点了个模糊的记号,当时他问起,祖父只是浑浊地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大人,都搬完了。” 赵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手里拿着个从密室角落找到的陶罐,里面装着些暗红色的粉末,“苏医官要不要看看这个?”

沈砚接过陶罐,闻了闻,气味与染缸沉淀物里的骨粉相似,只是更浓重些。他想起苏轻晚说的 “织工被制成了染料原料”,胃里一阵翻涌,将陶罐递给赵猛:“让苏医官化验,看看是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那两个字太重,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说不出来。

玄墨突然对着皇城的方向嚎叫,声音不像猫叫,倒像是某种远古的呼唤,穿过湿漉漉的空气,撞在远处的宫墙上,碎成无数带着染料味的回音。沈砚抬头望去,百工司的方向正飘起一缕黑烟,在惨淡的天光下像条扭曲的蛇,缓缓钻进云层里。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沈砚的嘴角勾起抹冷冽的弧度,左眉骨的刀疤在光线下更清晰了,“赵捕头,加派人手盯着百工司和内库总管府,尤其是那位秦公公和王瑾,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赵猛应声而去,脚步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渐行渐远。沈砚低头看着脚边的玄墨,这猫正用爪子在地上画着什么,仔细一看,竟是个简化的狐狸头,眼睛处正好对着他怀里令牌的位置。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沈砚轻轻抚摸着玄墨的背,指尖传来它身体的温热,与怀里冰凉的令牌形成鲜明对比。他突然想起苏轻晚说的 “水纹绫认主”,想起自己腰间那枚隐隐发烫的狐纹玉佩,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软软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玄墨蹭了蹭他的手心,突然转身跑向染坊门口。沈砚跟过去时,看见它正对着一辆路过的马车低吼,马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坐着的人 —— 穿着内库总管的服饰,侧脸在天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正是王瑾。

马车很快消失在巷口,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两道流血的伤口。沈砚握紧了怀里的织梭,断口处的木刺再次划破指尖,血珠滴在梭身的 “苏” 字上,又被吸收进去,留下个更深的印记。

他知道,密室里的发现只是冰山一角。那些账册、织梭、绸缎,还有那位神秘的秦公公,都只是这场二十年前就布下的迷局中的棋子。而他和苏轻晚,还有这只通人性的狐妖猫,已经被卷入了棋局的中心,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玄墨跳上他的肩头,用头蹭着他的脸颊,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耳廓上。沈砚抬头望向天边的裂缝,那里的光越来越亮,像是预示着什么。他突然觉得,这场追查真相的路,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危险,却也更让人无法放弃 —— 毕竟,那些被染料浸透的冤魂,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总得有人去为他们昭雪。

染坊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告别。沈砚抱着玄墨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青石板上的水洼映出他的身影,左眉骨的刀疤在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像枚勋章,也像个诅咒。远处的百工司方向,那缕黑烟已经散去,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个模糊的影子,像只潜伏的野兽,等着随时扑上来,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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