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盆地的风已带上了燥热,卷起官道上的黄土 —— 颗粒分明的尘沙扑打在森严的甲胄上,钻进甲片缝隙,被士兵们无意识地抬手拂过,留下几道灰痕。曹军先锋,三万精锐列成整齐的方阵,矛戟斜指天际,阳光下的铁尖泛着冷光,在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的统领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直刺荆州北陲的咽喉 —— 新野。
旌旗招展间,赤红色的 “曹” 字旗在热风里猎猎作响,矛戟如林的阵列中,沉闷的脚步声混着甲片相撞的 “锵锵” 声,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雷鸣。这声响远远传开时,新野城头守军的甲胄都似被这气压得微微发沉,连呼吸都不由得一窒。
然而新野城头,那面硕大的 “文” 字将旗在风里舒展,主将文聘右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 乌木剑鞘被日光晒得微暖,指节却因暗中使力而泛出浅白。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似水,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着远方逐渐清晰的地平线,待曹军旗号如乌云般漫卷而来时,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将军,曹军前锋已至城外十里下寨,看旗号是曹仁、徐晃。” 副将刘磐快步上前,甲胄随着迈动发出轻脆的 “叩击” 声。他年轻的脸庞上尚带着几分未褪的戎马锐气,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将语气里的急促压成凝重,眼神却已透出经历战火后的沉稳。
文聘微微颔首,喉间发出的声音不高,却似带着穿透力,清晰传入周围将领耳中:“曹仁,曹操族弟,善守亦善攻,当年南郡之战便可见其能,不可小觑。徐晃,河东名将,治军严整如铁,麾下士卒皆敢死。此二人为先锋,可见曹操取荆州之心,势在必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上诸将 —— 有人攥紧了长矛,有人按住了刀柄,便又道:“然,新野虽小,却是我荆州北门锁钥。主公委我等于此,便是要我等在此地,挫敌锐气,扬我军威!诸君,可有惧否?”
“愿随将军死守!” 众将轰然应诺,声浪撞在城墙上,连檐角的铜铃都似被震得轻响,士气瞬间被点燃。
文聘并非一味死守之辈。他深知,面对气势正盛的曹军,若一味龟缩,只会让对方锐气更盛,己方斗志渐消。当夜,月黑风高,天幕被浓云遮得密不透风,文聘亲率两千精挑细选的敢死之士,人衔枚 —— 枚片含在齿间,泛着微凉的铁味,马裹蹄 —— 麻布缠紧的马蹄踏过草叶,只溅起几点露水,悄然潜出城门。
曹军初至,虽立下营寨,却因远途行军疲惫,警戒难免松懈:营门的哨兵靠在木柱上打盹,手中的长戟斜斜倚着,篝火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影子在地上晃荡。文聘如同暗夜中的猎豹,伏在草丛里观察片刻,精准锁定了曹军一处位于侧翼、负责看守部分粮草的前哨营寨 —— 那处营寨的鹿角尚未完全扎牢,粮车排列也略显松散。
“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呐喊,只有一声短促如裂帛的命令。文聘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划破夜色,刀刃带着 “咻” 的厉风,直劈营门木柱 ——“咔嚓” 一声,朽坏的木门应声裂开,木屑飞溅。荆州健卒紧随其后,如决堤之水涌入营中,手中环刀的寒光在篝火旁闪闪烁烁。
一时间,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曹军这处营寨的士卒刚从睡梦中惊醒,有的还未披甲,便见刀光剑影扑面而来,顿时大乱:有人慌不择路撞翻了粮袋,麦粒撒了一地;有人伸手去摸兵器,却被荆州兵一刀砍中手腕,惨叫着倒下。文聘身先士卒,长刀所向,血肉横飞 —— 刀刃劈中敌军甲胄时,发出 “当” 的脆响,随即便是骨骼断裂的闷声,竟无一合之敌。他目标明确,直扑屯粮之处,亲手持火把,将引火之物纷纷抛洒在粮车上,顷刻间烈焰升腾,橘红色的火光映红了大半边天,连夜空的云都被染成了浅红。
待曹仁、徐晃闻讯率亲兵赶来救援时,文聘已率军扬长而去 —— 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营寨:烧焦的粮车残骸冒着黑烟,横七竖八的曹军尸首倒在血泊里,未熄的火星在灰烬中 “噼啪” 作响,还有数百具尸首旁,散落着断裂的兵器与染血的头盔。
曹仁立马于残火之前,赤红的火光在他坚毅的脸庞上跳动,映得眸底一片暗沉。他翻身下马,马鞭在手中握得死紧,指节泛白,俯身用靴尖拨弄地上的灰烬 —— 火星子 “噼啪” 溅起,又迅速熄灭。看清被焚毁的粮草焦黑的残骸,以及地上尸首的数量,他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文仲业…… 好胆色!好手段!”
徐晃亦翻身下马,目光扫过营寨侧翼被砍断的鹿角、翻倒的粮车,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周遭士兵听见,扰乱军心:“将军,文聘此举,看似劫粮,实则意在挫我锐气,乱我军心。观其行军、突袭之法,此人非是易与之辈,这新野,恐难一鼓而下。”
初战受挫,让曹仁彻底收起了速战速决的心思。他环视周遭地形 —— 新野城外多是平坦的开阔地,唯有西侧有片矮林,又看了看远处在晨曦中轮廓逐渐清晰的新野城墙 —— 城墙虽不高,却透着几分坚固,冷然下令:“传令!各营谨守寨栅,多设鹿角、拒马,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哨,防止敌军再次劫营。同时,征调附近民夫,砍伐西侧矮林的林木,全力打造云梯、冲车、井阑!我要将这新野,围成铁桶一般!”
次日,曹军不再急于进攻,而是铺开大规模的土木作业:工匠们赤着上身,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淌,滴在新伐的木材上,晕开深色的水渍;铁匠铺里 “叮叮当当” 的打铁声此起彼伏,火星子溅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又迅速冷却;云梯的木架在阳光下泛着新木的浅黄,冲车的铁制撞头被打磨得发亮,反射着刺眼的光。曹军游骑四出,马蹄扬起的黄土在官道上连成细线,他们手持马鞭,不时抽打马身,保持着疾驰的速度,严密监控着新野周边的一切动静,连一只飞鸟掠过都要仔细查看,试图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
新野城上,文聘与刘磐并肩站在城垛旁,看着城外曹军井然有序的行动,面色都更加严肃。城垛上的青砖被日光晒得发烫,刘磐的手按在上面,指尖传来灼热的触感,他握紧了拳,指节按得青砖上的灰层簌簌掉落:“曹仁这是要困死我们。”
文聘目光深邃,视线掠过城下曹军的工匠、士兵,又落在远处的粮营,手指轻轻敲击着城垛,节奏缓慢而沉稳:“困,未必能困死。他在等,等曹操主力赶来,也在等我军粮草耗尽、露出破绽。传令下去,加固城防 —— 将城根的土夯实,城上多备擂石、滚木、火油,火油要装在陶罐里,封好口。从今日起,轮番派遣小股精锐,夜间出城,骚扰其打造器械的工匠,袭击其巡哨游骑。他要围,我便让他不得安宁!”
于是,新野攻防战,并未演变成预想中的惨烈攻城,反而成了一场充满诡谲与机变的消耗战与骚扰战。白日,曹军的工程在继续,但进度时快时慢 —— 有时工匠刚安好云梯的横木,便见新野城头射来几支冷箭,虽伤不了人,却让工匠们吓得缩颈,进度顿时慢了半拍;夜晚,新野城中不时有死士缒城而下 —— 他们攥着浸过油的麻绳,绳索摩擦城墙发出 “沙沙” 声,落地时脚尖轻点地面,身体微蹲卸力,如鬼魅般潜向曹军营地。或是捂住工匠的嘴,匕首划过喉咙时只留一道轻响;或是将火油泼在刚成型的云梯上,点火后看着火焰 “噼啪” 窜起,才趁着混乱悄然退回;或是截杀落单的斥候,将尸首拖进草丛,只留下几滴血迹。
曹仁虽恼怒,却也不得不分派更多兵力用于警戒和反骚扰 —— 每座营寨的哨兵增至三倍,夜间还加派了巡逻队,大军推进的速度被大大延缓。文聘以其沉稳的指挥和果敢的反击,成功地将曹军这支锋利的先锋,牢牢地钉在了新野城下,寸步难进。
消息传回后方,正在缓缓南下的曹操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曹操正坐在案前,案上摊着荆州地图,手指捻着颌下的胡须 —— 胡须已有些花白,指尖能触到粗糙的毛糙感。他听着斥候的禀报,目光落在地图上 “新野” 二字,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讶异:“文聘竟能如此…… 子孝和公明,竟被挡在了新野?” 随即,他手指在地图上轻点两下,眼神转为更深的决意,声音也沉了几分:“传令子孝,不必急躁,稳扎稳打。待我大军抵达,再看这文仲业,能坚壁到几时!”
而新野的烽火,也如同一声急促的警钟,敲响在荆襄大地的上空:襄阳城内,官员们听闻曹军被阻,却也知这只是暂时,恐慌愈发加剧,街头巷尾已有百姓收拾行囊,准备南逃;寿春的刘备,得知文聘拖住了曹仁,更加急切地召集谋士,商议如何趁机联合荆州势力;夏口的江东水师,将领们聚在船舰的舱内,看着荆州地图,眼中既藏着对曹军动向的担忧,也透出几分对荆州局势的不确定 —— 以及这不确定背后,暗藏的机遇。
北线的僵持,为整个荆州的命运,争取了短暂却又至关重要的时间窗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座在曹军重压下岿然不动的小小城池 —— 城墙虽染了尘土,却依旧坚固;城头那面 “文” 字大旗,在热风里猎猎作响,如同文聘的意志,不曾有半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