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易帜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已暗流汹涌的河北棋局,激起了千层浪。然而,对于决意已定的曹操而言,这更像是一记来自背后的闷棍,虽痛彻心扉,却未能阻挡他北征的步伐。郭嘉临终前攥着他手腕写下的遗策,墨迹还似带着余温,那 “北破乌桓,根除袁患” 的字迹,如同一道沉重的枷锁,也似一盏指引前路的明灯,让他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邺城,丞相行辕。帐内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四周甲胄摆件泛着冷光,气氛肃杀而悲壮。
曹操一身玄色戎装,肩甲上的兽纹还沾着未拭去的征尘,他按剑立于巨大的麻布舆图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死死钉在代表乌桓王庭的 “柳城” 朱砂标记上。他的眼角堆着几道未彻底掩藏的疲惫纹路,眼下的青黑如同浓墨晕染,郭嘉的病逝像抽走了他身边最暖的一团火,既攫取了麾下最璀璨的智谋之星,也带走了他心中一半的底气 —— 案上摊着的郭嘉遗策竹简,边角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空白处还留着郭嘉临终前咳血的淡红痕迹。
“刘备…… 田畴……” 曹操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冷得像塞外寒霜,吐字时带着咬牙的闷响,“暂且容尔等猖狂数日。待孤踏平乌桓,枭二袁之首,回师之日,便是幽州易主,青徐震动之时!”
他猛地转身,玄色披风扫过案角,带倒了半盏凉透的茶汤。目光扫过帐下济济一堂的将领:夏侯惇按着重愈未久的左目,伤疤在烛火下泛着淡红,声线粗哑却透着狠劲;夏侯渊手按腰间箭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箭杆;曹仁、曹洪挺胸而立,铠甲碰撞发出轻微脆响;徐晃、张合亦肃容垂手,周身透着百战宿将的沉凝。
“诸将听令!”
“末将在!” 数十道声线撞在一起,震得帐顶尘灰簌簌落下,连烛火都晃了晃。
“大军即日开拔,北征乌桓!” 曹操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此战,深入不毛,险阻异常,然为国家除患,为奉孝遗志,有进无退!以徐晃为先锋,张合副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 你二人需记,每过一处险地,便替孤在山石上刻一道痕,待战后,孤要带着这些痕,去奉孝墓前回话!”
“曹仁总督粮草辎重,” 他看向曹仁,语气沉了几分,“粮草是大军命脉,若有半分差池,孤唯你是问!”
“其余诸将,各率本部,随孤中军行动!”
“谨遵司空令!”
曹操留曹植镇守邺城——少年曹植虽尚显青涩,却已露谋略锋芒,曹操特留荀彧门生为其辅佐,既让他历练政务,也暗中令其协调后方粮道,监视幽州、青州动向。安排妥当后,曹操自统大军十余万,号称二十万,旌旗遮天蔽日,马蹄踏得邺城郊外尘土飞扬,浩浩荡荡北出卢龙塞,踏上了征讨乌桓的艰险征程。
与此同时,临淄州牧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堂内熏着淡淡的艾草香,驱散了夏日的湿热,案几上除了田畴送来的文书,还摆着半块刚从幽州运来的胡饼,麦香混着塞外的风尘气,让满室的紧张添了几分实感。
刘备手持田畴遣使送来的详细报告,指尖在 “蓟城归附” 四字上轻轻摩挲,指腹的老茧蹭过竹简的纹路,眼底的振奋渐渐被沉稳取代 —— 他鬓角已染了几缕白霜,却因这桩喜事,连眼神都亮了几分。糜兰、孙乾、简雍等核心幕僚围在案旁,孙乾摸着山羊胡,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简雍端着茶盏,却忘了喝,目光紧盯着文书上的郡县名录;唯有糜兰蹙着眉,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神色依旧冷静。
“田子泰真乃信人!” 孙乾终于按捺不住赞叹,声音里带着笑意,“幽州一举而定,主公得此北疆屏藩,日后进可攻、退可守,实力大增啊!”
糜兰却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堂内瞬间静了几分:“主公,幽州新附,就像刚栽下的树苗,根还没扎稳。人心未必全然稳固,北有乌桓、鲜卑虎视,南有曹操这头猛虎盯着,眼下不是庆功的时候,迅速巩固才是要务。”
“糜兰所言极是。” 刘备收敛喜色,将文书轻轻放在案上,正容道,“当如何巩固?你且细说。”
糜兰早已成竹在胸,上前一步,手指点在案上摊开的幽州舆图上,范阳、涿郡的位置被他用指甲轻轻划了道痕:“其一,即刻以朝廷名义及主公印信,正式表田畴为幽州刺史,假节,总揽幽州军政 —— 唯有让他名正言顺,才能安抚幽州士心。再加封陶商为幽州别驾,辅佐田畴,同时让他继续执掌通济行,通济行熟悉塞外路径,既能管贸易,也能探听情报,一举两得。”
“其二,速调赵云将军所部主力。” 他指尖移向冀州东部,“不必再局限于渤海、河间一带,让他即刻西进,屯兵范阳、涿郡这些交界要地,筑起防线 —— 一来震慑曹军,二来也是给田畴撑腰。另外,从青州抽调五千精锐,让陈到率领北上,归田畴调遣,他的部曲素来精锐,能增强田畴的直属兵力,免得袁氏旧部再生二心。”
“其三,还请主公亲自草拟安抚文书。” 糜兰看向刘备,“公告幽州各郡县,免除今明两年赋税,招抚流亡百姓,再从幽州本地选拔贤才充任郡县官吏 —— 本地人管本地事,才能让百姓安心。尤其要善待原袁氏旧部,焦触、张南已死,他们的部下若愿归顺,当一视同仁,不可苛待。”
“其四,趁乌桓被曹操攻击,派能言善辩之士去塞外。” 他指尖扫过舆图边缘的鲜卑部落标记,“联络素利、弥加这些部落,示之以好,晓以利害 —— 让他们别全倒向蹋顿,哪怕保持中立,也能减轻幽州北境压力,还能牵制曹操的兵力。”
刘备一一颔首,拿起案上的狼毫笔,墨汁已研好,他蘸了蘸墨,当即着手草拟文书。一时间,青州、幽州之间信使往来不绝,快马的蹄声踏遍郡县古道;士兵调动亦有条不紊,青州军营的号角声日夜不息,一股新兴势力的活力与效率,在齐鲁大地上展露无遗。
赵云接到命令时,正带着部曲在渤海郡巡查城防。他当即留下三千兵力守备渤海、河间诸城,自率一万五千精兵西进 —— 跨下的白马 “照夜玉狮子” 鬃毛束着青绸,银枪斜挎在背,枪尖映着日光,亮得晃眼。大军行至涿郡城外时,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孩童追着队伍跑,手里举着刚从地里挖的红薯。赵云勒住马,让亲兵从干粮袋里摸出两把麦饼,弯腰递过去,指尖触到孩童冻得发红的小手,又多塞了块腊肉干:“回去给爹娘,别跟着队伍跑远了。”
赵云军军纪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路过村落时,士兵们宁可在村外树下扎营,也不擅入民宅。幽州士民见了,皆觉心安 —— 对比曹操军过往的强势征调,再忆昔日袁氏兄弟的内斗,更觉归附刘备乃是明智之举,沿途常有百姓提着陶罐送水,看着大军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