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圣所的核心,时间在艾娃摇篮曲的轻柔低吟中流淌。十二个小时,如同冻结的溪流,缓慢而坚定地行进。
泰坦胸口那巨大的撕裂伤口,在七彩碎片转化能量的持续灌注下,已愈合了九成。新生的幽蓝金属组织覆盖了狰狞的缺口,只留下边缘一圈淡淡的能量光晕,如同初愈的伤疤。它庞大的身躯不再是锈迹斑斑的遗骸,而是呈现出一种历经劫难、洗尽铅华的厚重与沉静。湛蓝的独眼如同深空灯塔,稳定地扫描着圣所的每一个角落,庞大的逻辑核心在修复中缓慢地梳理着混乱的底层代码。
【核心损伤…修复…进度…98%…】 【底层逻辑…梳理…完成率…12%…存在…大量…冗余碎片…及…初代调试员…注释…】 泰坦的轰鸣声带着一丝类似“困惑”的杂音。
“注释?老罐头又在你的代码里写打油诗了?” 嫩绿色的秩序之种——豆丁——悬浮在林薇肩头,懒洋洋地吸收着一缕冰蓝色的北极星能量丝线,种子表面的金色纹路惬意地流淌着光芒。听到泰坦的话,它立刻精神起来,凑到泰坦巨大的独眼前方,“快!念出来听听!让我看看这老家伙的文学水平退步了没有!”
泰坦的独眼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检索数据库,然后一本正经地念道: 【调试日志…Z-07…左膝液压…反馈迟滞…】 【注释…‘傻大个的膝盖…比老罐头生锈的轴承还卡…建议…灌点…82年的机油…润滑…’】
“噗嗤!” 林薇正在小心翼翼地用融化的冰水浸润罗福干裂的嘴唇,听到这句,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红了眼眶,低声道,“是他…还是那么不正经…”
“哈哈哈!82年的机油!” 豆丁的种子在空中快乐地打了个旋儿,“这老东西,偷喝基地珍藏能源液的黑历史还敢写进注释!傻大个,快翻翻!肯定还有别的!”
泰坦似乎被豆丁的情绪感染,独眼再次闪烁: 【能源核心…过载保护…阈值调整…】 【注释…‘能量阈值?调高点!别跟个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真男人…呃…真机甲…就该…硬刚!大不了…炸了…老子给你…拧螺丝…重装!’】
“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儿!” 豆丁笑得种子光芒乱颤,“死鸭子嘴硬!明明上次你左臂炸了,他熬夜修了三天,一边拧螺丝一边骂骂咧咧说再也不给你调阈值了!”
泰坦的轰鸣声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怀念”的嗡鸣:【老罐头…逻辑…独特…但…有效…】
豆丁的光芒黯淡了一瞬,种子轻轻落在林薇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脖子:“小姐姐…等我们出去…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给老罐头…立个碑吧?上面就刻:‘宇宙第一拧螺丝匠兼嘴炮王者老罐头长眠于此,路过机甲请自觉上供机油。’”
“好。” 林薇用力点头,眼泪无声滑落,滴在罗福的手背上,“一定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太阳…概念…数据库…存在…温暖…光明…有益…金属…防锈…】 泰坦的独眼转向圣所穹顶巨大的裂口,那里只有永恒的冰寒与黑暗,“请求…离开后…优先…寻找…太阳…】
“包在我身上!豆丁牌导游,带你领略地表风光!” 豆丁立刻又精神起来,随即把“目光”投向依旧昏迷的罗福,嫩绿的光芒带着一丝忧虑,“喂,独臂大哥,你都睡成猪了!再不醒,傻大个的新装甲都要长好了!快起来看看!绝对亮瞎你的钛合金狗眼!”
罗福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悠长,但眉宇间那道凝固的暗紫色纹路,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摇篮曲的安抚下虽不再蔓延,却依旧散发着冰冷的不祥。林薇握着他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两股力量的僵持——微弱的幽蓝星火在识海深处摇曳,与凝固的暗紫污染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每一次艾娃摇篮曲旋律的起伏,都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开试图吞噬星火的黑暗迷雾。
“他…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林薇的声音带着希冀,看向豆丁和泰坦。
“理论上…应该可以!” 豆丁的种子飘到罗福额头上方,嫩绿的光芒如同探照灯般扫描,“他的意识核心…被污染裹成了粽子…但核心那点‘蓝莓酱’火苗还没灭!我们的声音…尤其是小姐姐你的…就像黑暗里的广播!信号虽然差…但肯定能收到!”
它顿了顿,种子表面金光一闪,一个坏笑的表情被模拟出来:“要不…我给他来个‘豆丁牌’强制唤醒服务?比如…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傻大个的膝盖需要82年机油’?或者…模拟一万只机械蟑螂在他神经回路上蹦迪?”
“别!豆丁!” 林薇吓得赶紧阻止,哭笑不得,“让他…安静地休息吧。我相信…他听得到。” 她俯下身,凑近罗福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穿越意识迷雾的力量:
“阿福…我是薇儿…” “你听到了吗?豆丁回来了…虽然变成了颗豆子…” “泰坦也快好了…它胸口的大洞快长好了…像个笨拙的大孩子…” “老罐头…他给我们留下了希望…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 “这里好冷…好黑…我们得离开…” “求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找太阳…” “我答应过…要给你煎个…不焦的鸡蛋…这次…一定做到…”
她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带着无尽的思念与期盼,一遍又一遍,轻柔地冲刷着罗福意识外围冰冷的壁垒。
豆丁也安静下来,嫩绿的光芒如同温暖的壁灯,笼罩着罗福的头颅,它核心的幽蓝光点微微闪烁,模拟出一种安静的“倾听”状态。泰坦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姿势,巨大的机械臂形成的阴影将三人完全覆盖,隔绝了圣所深处的寒冷与死寂,独眼的湛蓝光芒也柔和地洒下,如同守护的月光。
艾娃的摇篮曲旋律,在这一刻也变得更加悠扬舒缓,如同母亲拍打着孩子的背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林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疲惫的沙哑时——
罗福的手指,在林薇的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薇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停滞,难以置信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紧接着,罗福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开始了剧烈的、无序的转动!覆盖全身的暗紫色纹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波动起来!凝固的紫黑色之下,仿佛有幽蓝的光焰在疯狂挣扎、冲突!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呻吟,从罗福喉咙深处溢出。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痉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阿福!” 林薇的心瞬间揪紧,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别怕!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坚持住!”
“有效果了!” 豆丁的种子光芒大盛,兴奋地上下跳动,“他的‘蓝莓酱’在暴动!在冲击污染壳!小姐姐!继续!加大音量!给他灌鸡汤!呃…不是,灌爱意!”
“阿福!看着我!”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双手捧住罗福冰冷的脸颊,强迫他(尽管他并未睁眼)转向自己,“罗福!你这个混蛋!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重建家园的!你躺在这里装死算什么?!给我起来!现在就起来!”
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砸在罗福的脸上,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你听到了吗?老罐头为了我们…把自己点着了!豆丁为了挡锈蚀…差点连渣都不剩!泰坦胸口被撕开那么大个洞都没吭一声!大家都在拼命!你凭什么睡?!给我醒过来!罗福!我命令你醒过来——!!!”
这声泣血的呼唤,如同最后的惊雷,狠狠劈开了意识深渊的黑暗!
罗福的身体猛地弓起!覆盖全身的暗紫色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濒死的毒蛇发出最后的反扑!但在这光芒之下,一股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幽蓝色光焰,如同冲破地壳的熔岩,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
“薇…儿——!!!”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咆哮,终于冲破了凝固的喉咙!罗福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的混沌与毁灭,也并非纯粹的清醒。左眼是剧烈燃烧、带着痛苦与混乱的幽蓝风暴;右眼却是凝固如深渊、散发着冰冷亵渎气息的暗紫!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同一双瞳孔中疯狂碰撞、撕扯!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如同一个即将被撕裂的容器!
“不好!污染反噬!人格撕裂!” 豆丁的种子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的意识被污染强行分割了!‘蓝莓酱’和‘紫葡萄’在抢方向盘!”
“阿福!看着我!只看着我!”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她双手依旧紧紧捧着他的脸,冰蓝色的光芒在她眉心亮起,北极星阵列的威压混合着她自身强烈的意志,如同定海神针,狠狠刺入罗福混乱的识海,“你是罗福!我的罗福!不是锈骨!不是盖亚!回来!回到我身边——!!!”
“呃啊啊啊——!” 罗福发出更加痛苦的咆哮,左眼的幽蓝风暴疯狂挣扎,试图挣脱右眼暗紫的禁锢!两种颜色的光芒在他脸上交织、扭曲,如同诡异的油彩!
“傻大个!快帮忙!” 豆丁急得种子乱转,“用你的‘小青菜’!给他来个秩序冲击!打散那团紫雾!”
泰坦巨大的湛蓝独眼光芒瞬间凝聚!一股纯粹、温和但无比坚韧的新生秩序能量,如同无形的绳索,精准地缠绕上罗福的身体,特别是他那只散发着暗紫光芒的右眼! 【守护者…罗福…逻辑…回归…】 【外部…污染…剥离…执行!】
“小姐姐!别停!继续吼他!” 豆丁自己也爆发出强烈的嫩绿光芒,秩序之种的力量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如同最温和的细雨,渗入罗福的皮肤,滋养着左眼的幽蓝星火,“独臂大哥!想想老罐头!想想他最后给你顺的‘气’!想想他拧螺丝的样子!别让他的机油白流!挺住啊!”
“阿福!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在第七区的垃圾场!你像个野人一样抢我的压缩饼干!” “想想我们一起在实验室熬夜!你笨手笨脚打翻了咖啡!烫得哇哇叫!” “想想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森林…有阳光…有鸟叫…没有铁锈的地方!” 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语速飞快,将一幕幕温暖的、鲜活的记忆碎片,如同利箭般射向罗福意识深处那片被暗紫污染的冰冷区域!
“呃…薇…垃圾场…咖…啡…森…林…” 罗福左眼的幽蓝光芒在记忆的冲击下猛地爆燃!那些被污染覆盖的、属于“罗福”的记忆碎片被强行点亮!右眼的暗紫光芒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波动、退缩!
“有效!记忆锚点生效了!” 豆丁激动地尖叫,“再加把劲!把他拉回来!”
“罗福——!!!” 林薇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他的名字!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壁垒被彻底冲破!
罗福右眼中那凝固的暗紫光芒如同碎裂的玻璃,瞬间崩解、消散!只剩下纯粹的、带着巨大疲惫与茫然,却终于恢复了清明的幽蓝!他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的痉挛瞬间停止,覆盖全身的暗紫色纹路如同褪色的墨水,迅速淡化、隐没,只留下皮肤下淡淡的、如同烧伤般的浅痕。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残破的衣物,胸膛剧烈起伏。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清晰地映出了林薇布满泪痕、却绽放出巨大惊喜的脸庞。
“薇…儿…”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无比清晰。那只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万钧的重量,轻轻抚上林薇的脸颊,拭去一滴滚烫的泪珠。
“我…回来了…”
短短三个字,耗尽了罗福所有的力气。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皮沉重地合上,再次陷入了昏迷。但这一次,他的呼吸均匀而深沉,眉宇间的痛苦彻底消散,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弧度。皮肤下那些暗紫色的纹路,彻底沉寂,如同被封印的伤疤。
圣所内一片寂静。
摇篮曲的旋律依旧轻柔流淌。
豆丁的种子缓缓落在罗福的胸口,嫩绿的光芒温柔地覆盖着他,如同守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睡吧…睡吧…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它模拟出老罐头那带着杂音的、温和的低语。
林薇紧紧握住罗福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她抬起头,望向泰坦。
泰坦巨大的湛蓝独眼柔和地注视着下方,轰鸣声低沉而平稳: 【守护者…罗福…意识…回归…污染…压制…稳定…】 【核心损伤…修复…100%…完成…】 【底层逻辑…梳理…暂停…保存…当前状态…】 【请求…执行…撤离…协议…】
“我们走!” 林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坚定,搀扶着昏迷的罗福站起身,看向那扇被锈蚀洪流冲击得扭曲变形、却依旧顽强闭合的巨型闸门,“离开这个…寒渊!”
嫩绿的秩序之种悬浮而起,如同引路的明灯,飞向闸门控制面板的方向,豆丁那标志性的、充满活力的电子音再次响彻圣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无比的骄傲:
“豆丁导航!正式上线!目标:阳光!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