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关于闭环最终指向与执行者的沉重答案,如同尚未完全落定的尘埃,依旧在顾心与顾临之间萦绕。实验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静谧,并非安宁,而是风暴来临前,能量高度压缩的凝滞。他们刚刚触及一个可能颠覆所有认知的真相核心——他们自身,便是这个跨越时间洪流的巨大闭环中,不可或缺、甚至是被“注定”要推动其完成的关键齿轮。
就在顾临下意识地再次抚摸腕间那枚已恢复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时空奥秘的晶体时,一股无形的、沛然莫之能御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这威压并非物理上的冲击,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作用于宇宙基础规则本身的“宣告”。实验室内的光线瞬间失去了正常的频谱,变得如同透过棱镜般离散而冰冷;所有运行中的设备,其指示灯的光芒都凝固了一瞬,仿佛时间本身被强行刹停了一个普朗克单位。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非香非臭,更像是古老岩石、星辰金属与绝对零度真空的混合体,带着亘古不变的秩序与冷漠。
顾心猛地抬头,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威压的源头——并非来自“摇篮·源”宇宙的任何角落,而是直接穿透了层层维度屏障,源自那片她刚刚以“太阳之子”身份初步涉足的、更为浩瀚的多元宇宙领域。
一道光芒,无声无息地在实验室中央凝聚。那不是棱娲网络的温暖辉光,也非“神谕”主脑的冰冷银芒,而是一种不断流动、自我更迭的沙漏形态的光影。沙漏的上半部分,星光璀璨,星云诞生,代表着无序向有序的演进;下半部分,星辰寂灭,物质崩解,象征着熵增的终极归宿。而连接上下部分的狭窄瓶颈处,流淌着的是无数细密、闪烁、代表着“此刻”的时间刻度。整个光影散发出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它本身就是“时间”这一概念的具象化执法者。
顾临感到自己的呼吸骤然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不是顾心,没有那与宇宙共鸣的庞大灵能,在这等层面的威压面前,他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只能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死死支撑,不让自己被这股力量所带来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恐惧所压垮。他看向女儿,发现顾心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双能映照星辰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如临大敌的锋芒。
流动的沙漏光影中,一道信息流被直接注入顾心和顾临的意识,不依赖语言,却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时序管理者’已注意到异常。请‘太阳之子’顾心,即刻前来园丁议会核心殿堂——时序领域,接受问询。”
信息简短,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字字千钧。“时序管理者”——这个名字本身就已说明了一切。而“异常”二字,无疑指向了他们刚刚还在探讨、甚至可能已经触动了的时间闭环之谜。至于“接受问询”,听起来平和,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与强势,更像是一道不容抗拒的传唤令。
光影在传递完信息后并未立刻消散,那流动的沙漏就那样悬浮着,无声地催促,也带着一种监视的意味,仿佛在确保被传唤者不会,或者说不敢,延误片刻。
实验室内的压力持续着,顾临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威压下发出的轻微咯吱声。他艰难地移动视线,看向顾心。女儿的侧脸在那种奇异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紧抿的嘴唇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这不是面对“噬星者”时那种需要调动全部力量去对抗的敌人,也不是面对“神谕”主脑时那种理念之争的对手。这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源自“规则”本身的质询与干涉。他们刚刚触及闭环的奥秘,对方就已经找上门来,效率之高,权限之大,令人心惊。
“心儿……”顾临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担忧。他不知道这个“时序领域”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更不清楚所谓的“问询”会以何种形式进行。园丁议会内部显然并非铁板一块,观察者倾向于观察与引导,而时序管理者,听其名号便知,维护“时间线连续性”是它的最高准则,任何可能扰乱时间线的行为,在它眼中恐怕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顾心缓缓转过头,看向父亲。她看到了顾临眼中的担忧,也看到了那份即使自身承受着巨大压力也未曾消退的、属于父亲的守护意志。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源自更高维度的冰冷规则气息,似乎也随着她的呼吸被纳入体内,被她那蕴含着“动态平衡”与“心能”的独特本质所中和、辨析。
“看来,”顾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淡然,“我们对时间的探索,或者说,时间在我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引起了某些存在的‘重点关注’。”
她伸出手,并非指向那沙漏光影,而是轻轻拂过面前的空气,仿佛在抚平因时序管理者降临而变得褶皱的空间结构。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带着一种经过无数次大风大浪锤炼后的镇定。
“它们维护的是线性的、不容更改的‘历史’。”顾心继续说着,像是在对顾临解释,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而闭环,无论其最终目的为何,其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种线性史观的挑战。在它们看来,这或许是比制造‘病变宇宙’更具颠覆性的‘罪行’。”
沙漏光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应顾心的话语,又像是在无声地强调着时序的绝对权威。
顾临看着女儿,他知道顾心必须去。这不仅是一道传唤,更可能是一个契机,一个了解园丁议会内部规则、甚至是为他们即将可能进行的、关乎闭环最终步骤的行动争取空间的机会。但同时,这也无疑是一次孤身涉险。时序管理者的力量层次,远超他们之前面对的任何敌人,那是一种执掌宇宙基本法则的力量。
他向前迈了一步。脚步有些沉重,因为周遭的空间仿佛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阻碍着他的行动。但他这一步迈得异常坚定,直接站到了顾心的身边,与她并肩,共同面对那流动的沙漏光影。
威压似乎因为他这“不自量力”的举动而增强了一丝,顾临的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倔强地挺直了脊梁,如同无数年前,他站在实验室外,等待着妻子苏夏,等待着女儿降生时那样,用自己或许不够强大、却绝对坚定的身躯,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他伸出手,握住了顾心的手。女儿的手微凉,但掌心深处蕴藏着如同恒星内核般温暖而磅礴的力量。他传递过去的,并非力量,而是无声的支持,是无论前路如何,父亲永远在你身边的承诺。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那代表着时序权威的光影,眼神坚定如磐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不容置疑的陈述。他不是在请求许可,而是在宣告自己的决定。他是顾临,是苏夏的丈夫,是顾心的父亲,是这个可能存在的、纠缠着过去与未来因果之环中,那个至关重要的“原点”与联结。无论前方是园丁议会的核心殿堂,还是时序管理者冰冷的审判庭,他都必须,也必然,要在场。
顾心感受着父亲掌心中传来的、略带粗糙却无比温暖的触感,还有那话语中蕴含的、超越时空界限的守护之力。她眼底最后的一丝凝重悄然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可动摇的坚定。她回握住父亲的手,微微点了点头。
她没有对那沙漏光影说什么,只是将平静而深邃的目光投注过去,仿佛在说:“带路吧。”
流动的沙漏光影再次波动,那象征着“此刻”的狭窄瓶颈处,光芒骤然亮起,仿佛打开了一条通往未知维度、由纯粹时间法则构筑的通道。强大的吸力传来,目标明确地笼罩住顾心和顾临。
下一刻,实验室中央的光芒与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同顾心和顾临的身影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荡的实验室,以及那些尚未完全从凝固状态恢复过来的设备指示灯,在寂静中,闪烁着略显茫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