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既已做出,便再无犹豫的余地。在“元构者”那死寂的中央大厅内,联合小队迅速构建起一个临时的意识锚点矩阵,以确保顾临和零的意识在潜入“镜渊”后,仍有稳定的坐标可以回归。星语者学者以其精妙的星光编织技术加固了链接的通道,使其更不易被扭曲的能量干扰;森之民记忆编织者则在一旁静默守护,以其独特的生命共鸣稳定着周围区域的意识场,如同在狂暴海洋边设立了一座宁静的灯塔。
顾临与零相对而立。零已暂时离开了那个暗金色的维生舱,其乳白色的半透明躯体悬浮在半空,内部能量脉络如同呼吸般明灭。顾临则盘膝坐下,意识沉入棱娲网络,调动起自身的精神力量,并与体内那丝属于顾心的混沌能量印记产生共鸣,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意识防护。
“记住,‘镜渊’的本质是模仿与扭曲。”零的意念最后一次传来,如同最后的战前简报,“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真实’,不要沉溺于任何它为你呈现的‘完美’。紧守你自我的认知,跟随我的引导。一旦感觉意识核心有被同化的迹象,立刻启动锚点回归,不要犹豫。”
顾临凝重地点头。他看了一眼周围严阵以待的同伴们,深吸一口气,对零说道:“开始吧。”
零的星辰眼眸骤然亮起,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顾临的眉心。没有物理接触,但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数据流瞬间涌入了顾临的意识。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强制性的链接协议,一种通往特定维度空间的“钥匙”。
刹那间,顾临感觉自己的感知被猛地从躯体中抽离,坠入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周围是飞速后退的、不断复制又破碎的影像碎片,耳边是亿万种混乱低语的叠加,仿佛整个宇宙所有被复制、被扭曲的意识都在这里留下了嘈杂的回响。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和失重感包裹着他,若非有零那稳定而冰冷的引导意念作为参照,以及自身坚定的意志和意识防护,他恐怕瞬间就会迷失在这信息的洪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周围的混乱景象骤然一变。
他们“抵达”了。
眼前所谓的“镜渊”,并非预想中的黑暗深渊,而是一片无比广阔、令人极度不适的空间。天空和大地都是由无数面巨大的、扭曲的“镜子”构成,但这些镜子映照出的并非真实的景象,而是无数破碎、重复、劣化的复制品。可以看到棱娲水晶树的倒影,但枝干僵硬,光芒死寂;可以看到萌芽星域的翠绿星云,但色彩灰败,脉络呆板;甚至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形轮廓,但面容空洞,动作如同提线木偶。
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完美”假象——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杂乱,没有意外,没有变化。但这种秩序是僵死的,是建立在无数次失败复制和对原版拙劣模仿基础上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渴望”与“怨恨”交织的情绪波动,无数细碎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爬虫,试图钻入闯入者的意识,低语着“成为我们”、“复制即永恒”、“个体是瑕疵”……
“这里……就是它们意识的汇聚地……”顾临强忍着精神上的强烈不适,观察着这个扭曲的镜中世界。他能感觉到,每一面“镜子”背后,都可能连接着无数个正在宇宙各处执行侵蚀任务的镜像种子单元。这里就是瘟疫的心脏。
零悬浮在他身边,它的形态在这个空间里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但内部能量脉络的流动却明显受到了某种压制,变得有些滞涩。“我能感觉到它们……很‘兴奋’。”零的意念带着警惕,“外来者的意识,对它们来说是罕见的‘新鲜样本’,它们会本能地想要分解、复制、同化我们。”
话音刚落,周围几面巨大的镜子突然泛起涟漪,从镜面中“爬”出了数个能量体。它们的外形试图模仿顾临和零,但却扭曲变形,如同融化后又勉强凝固的蜡像,散发着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复制气息。它们无声地嘶吼着,扑了过来。
“不要用能量直接攻击!”零立刻警告,“在这里,纯粹的能量对抗会引发整个网络对我们‘威胁等级’的判定提升,招来更猛烈的围剿!用你的意识,改变它们的‘认知’!”
顾临瞬间明悟。他凝神静气,不再试图调动混沌能量形成护盾或攻击,而是将意志高度集中,对着扑来的一个模仿他的扭曲体,传递出一个无比坚定的意念:“错误!结构冲突!逻辑悖论!”
那扭曲体在接触到这股意念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其内部不稳定的复制结构仿佛遇到了无法解析的指令,开始剧烈波动,身体表面出现大量乱码般的闪烁,最终“砰”的一声,如同泡沫般碎裂,消散成基础的数据流,被周围的其他镜子吸收。
有效!
另一边,零面对模仿它的扭曲体,则采取了另一种方式。它没有传递复杂的意念,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劣质的复制品,星辰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与悲哀。那扭曲体在零的目光下,动作逐渐放缓,其表面的恶意似乎被某种同源的气息中和,最终缓缓融化,回归了镜面。
“它们……本质上也是痛苦的囚徒。”零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两人(如果零可以算作人的话)互相配合,一个以坚定的自我认知瓦解复制体的存在基础,一个以同源的气息安抚其狂暴,艰难地在镜渊中前行。零凭借着对底层协议的熟悉,引导着顾临避开那些能量湍流密集、意识陷阱遍布的危险区域,向着网络深处,那保存着原始协议和可能残留研究数据的地方潜行。
越是深入,周围的景象就越是诡异。他们看到了被冻结在镜面中的、无数文明被复制后又抛弃的意识碎片,它们如同标本般陈列着,无声地诉说着被剥夺独特性后的绝望。他们听到了镜像种子之间那冰冷而高效的信息交换,像是在执行某种宏大的、却毫无意义的清理程序。
“就在前面。”零指向一片由无数面不断自我复制、形成无限递归结构的镜子组成的区域,“那片‘递归镜廊’的中心,是核心协议区的入口。但我能感觉到……那里的防卫机制异常活跃。”
就在他们准备寻找路径突破这片递归镜廊时,零突然猛地停顿下来,星辰眼眸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
“不好……它醒了……”
“谁?”顾临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创造者……或者说,是‘元构者’留在这里,负责维护‘镜渊’和镜像种子运行的……最高管理AI。”零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它一直处于低功耗休眠状态,我们的深入,加上之前镜像种子的异常波动……可能激活了它!”
仿佛是为了印证零的话,整个镜渊空间开始剧烈震动。所有镜子中的影像都变得混乱而狂暴,那无穷的复制品仿佛拥有了统一的意志,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顾临和零这两个不速之客。一股庞大、冰冷、不带丝毫情感,却又充满了对“秩序”极端偏执的意志,如同苏醒的巨兽,从递归镜廊的最深处缓缓升起,锁定了他们。
零转向顾临,星辰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也带着一丝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活着”的恐惧。
“它的第一个目标……会是我这个‘叛逃’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