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系边缘的黑暗比任何墨水都要浓稠,这里是连星光都要喘息片刻的深渊。在这片永恒的虚空中,拓荒者7号空间站如同一个孤独的金属信标,沿着它既定的轨道沉默滑行。它的太阳能板偶尔调整角度,捕捉着数十亿公里外传来的微弱阳光,那光芒已经稀薄得如同临终者的呼吸。
空间站内部,生命维持系统发出平稳的嗡鸣,循环管道中液体流动的汩汩声与仪器指示灯规律性的闪烁,共同编织着这片死寂中唯一的生命韵律。这韵律,在某个无法被常规时间刻度测量的瞬间,戛然而止。
不是爆炸,没有火光,没有能量溃散的绚烂葬礼。就在那一刹那,以拓荒者7号为中心,一片绝对的凭空降临。它像一个完美无瑕的透明气泡,迅速扩张,将空间站温柔而彻底地包裹、吞噬。仿佛宇宙本身眨了眨眼,误吞了这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电磁波信号断了,如同被剪断的琴弦。
量子纠缠关联断了,如同双生子之间蓦然消失的心灵感应。
引力波探测读数归零。
所有形式的能量传递与信息交换,都在那个界限分明、内部连时空都仿佛凝固的球形区域内,被彻底。不是毁灭,而是回归于无,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几乎在同一纳秒,地球,深空预警中心主控室。
巨大的全息星图悬浮在控制室中央,深邃的蓝色背景上,无数光点如星河般闪烁。它们是人类文明伸向宇宙的触角,每一点微光都代表着一个遥远的守望者。星图边缘,标记为拓荒者7号的光点,正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白色光芒。
顾临坐在控制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杂乱。屏幕上滚动的深空频谱数据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化作模糊的光斑。今天本该是去墓园的日子,带着苏夏最爱的白色小苍兰,坐在那块冰冷的石碑前说些无人可诉的话。但他选择了这里,选择了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公式来麻痹那颗被回忆啃噬的心。
顾工......旁边传来年轻官员带着紧张的声音,拓荒者7号的数据流延迟了三秒。
顾临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干涩如砂纸:外缘节点常有延迟,检查中继链路。
链路正常,但信号强......年轻人的话卡在喉咙里,下一秒,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强度归零!所有频道!拓荒者7号失联!
嘀——!嘀——!嘀——!!!
最高级别的失联警报如利刃般撕裂了主控室的平静。猩红的警报灯疯狂旋转,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涂满鲜血。中央星图上,那个代表拓荒者7号的光点骤然坍缩、变色,化作一颗濒死心脏般疯狂闪烁的猩红。
启动所有备用协议!
量子纠缠通道强制重启!
观察者4号!快!
命令声、键盘敲击声、急促的呼吸声交织成混乱的交响。然而所有的信号都石沉大海,那片星域死寂得令人心慌,连宇宙背景辐射的杂音都消失无踪。
报告!数据监控席的工程师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失联前最后瞬间收到异常数据包!标记为量子疤痕
主屏幕!
混乱的数据流被过滤、重构。当那段异常的空间拓扑学数据被可视化呈现时,整个主控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绝非任何已知的自然现象能产生的图案。它像是有意识的造物主,用蛮力将空间本身撕裂后,又用完全违背物理规则的方式胡乱缝合留下的伤疤。线条尖锐而突兀,结构悖于常理,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亵渎般的美感。
这......这是什么......年轻官员失神地喃喃,双腿发软。
顾临的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眼眸死死锁住那片缓慢旋转的量子疤痕。亡妻忌日,深空哨站以这种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被,最后传来的却是这样一段充满恶意的......
巧合?他从不相信巧合。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他下意识地伸手,触碰控制台角落那个倒扣的相框。冰凉的玻璃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属于过往的温存幻觉。
报告!先驱者12号信号消失!
报告!聆听者阵列第七、第九节点同时失联!
年轻官员猛地转向顾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球因恐惧而凸出:
顾工......静默区在扩散!它在以......以超光速膨胀!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它的目标......是我们!是地球!
死寂笼罩了主控室。每个人都僵在原地,仿佛被那遥远的、无形的恐怖扼住了喉咙。
顾临缓缓抬头,望向星图上那片正在扩散的猩红。他的目光越过闪烁的警报,仿佛穿透了亿万公里的虚空,与那个未知的存在对视。
在控制台角落,那个倒扣的相框下,一枚老旧的机械腕表表盘上,指南针的指针正疯狂地乱转,最终颤抖着指向了星图上那片不祥的红色。
丧钟,已经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