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不繁踩上西行第一块土,脚步虚浮却没停。江婉跟在他右后方半步,心灯贴在腰侧,灯焰比昨夜更弱,光色却凝得像一层薄釉。铁牛蹲下身,把两人往背上一扛,起身时膝盖微晃,没吭声。云游子走在最前,袖中阵旗无声落地,每走十步就埋一枚,身后路径气息渐隐。
混沌兽在队伍末尾缓行,尾巴符文已转血红,纹路比海底时更密,每隔几步就轻颤一次,像在回应什么。范不繁没回头,只低声问:“它感应到了?”
云游子头也不回:“寒渊谷底有东西在呼应它,不是死物。”
铁牛闷声接话:“管它是啥,砸碎就行。”
江婉没说话,手指悄悄搭上范不繁后背,心灯火苗无声延展,顺着他脊柱缓缓渗入。范不繁身体一僵,没躲,也没道谢。他知道自己内伤未愈,经脉里像塞满了碎瓷片,每走一步都刮得生疼。可他不能停。裂隙在扩散,时间拖得越久,五洲就越危险。
山路开始爬升,坡度陡峭,石面湿滑。铁牛脚下打滑两次,第二次差点跪倒,硬是用脚趾抠住岩缝稳住身形。范不繁在他背上开口:“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铁牛喘着粗气:“你走?你走三步就得趴下。”
江婉轻声:“让他试试。”
铁牛这才松手。范不繁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站稳后迈步向前,第一步慢,第二步稳,第三步已经能跟上队伍节奏。江婉落后半步,心灯始终对着他后心,火苗随着他呼吸起伏,明灭之间像在计数。
云游子突然停步,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前方山坳雾气浓重,隐约有黑影浮动。他低声道:“魔气余波,刚散不久。”
范不繁抽出拙锋,剑身无光,却让雾中黑影退了半尺。铁牛握拳蓄力,肌肉绷紧。江婉将心灯举高,火光照亮前方十步,雾气被逼开,露出地上几道爪痕——深、乱、边缘焦黑,像是被什么灼烧过又强行撕裂的痕迹。
“不是野兽。”云游子蹲下查看,“是魔气失控炸开的痕迹,有人在这里施法失败。”
范不繁盯着爪痕尽头:“赵炎成的人?”
“不。”江婉摇头,“痕迹太旧,至少隔了一天。而且……”她指向爪痕旁一道细浅划痕,“有人刻意掩盖过现场,手法很熟。”
云游子点头:“是噬灵教清理队的手笔。他们怕我们循迹追踪。”
范不繁收剑:“那就别追痕迹,跟符文走。”
混沌兽低吼一声,尾巴高扬,血色符文骤亮,直指山巅方向。队伍重新启程,速度比之前更快。范不繁没再让人背,自己一步步往上爬,嘴唇发白,额角冒汗,但步子没乱。江婉始终在他身后,心灯火焰随他呼吸调整强弱,偶尔他脚步虚浮,灯焰就猛地一涨,像一只手托住他脊梁。
翻过断魂岭时,天色已近黄昏。山风凛冽,吹得人睁不开眼。铁牛脱下外衣裹住江婉肩膀,自己光着膀子走在最前开路。云游子趁机布下三重隐匿阵,指尖掐诀极快,阵旗入土无声。范不繁靠在岩壁上喘息,胸口起伏剧烈,嘴角渗出血丝,抬手抹了,继续走。
混沌兽突然停下,尾巴符文急闪,血光刺目。众人立刻警戒。范不繁按住剑柄:“怎么了?”
江婉盯着符文变化:“它在共鸣。谷底的东西……和心灯同源。”
范不繁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初代教主炼魂时,用的是本源之火。”江婉声音很轻,“心灯也是火,但它是护魂之火。如果谷底藏的是教主本源,那它和心灯……本是同根。”
铁牛皱眉:“那岂不是说,你这灯能引火烧身?”
江婉没答,只把手按在灯座上,火苗微微一缩,随即恢复平稳。范不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继续走。
下山比上山更难。坡陡路滑,碎石遍地。范不繁几次险些摔倒,都被江婉伸手扶住。有一次他直接跪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撑着剑想站起来,江婉蹲下身,一手按他后背,一手举灯,火苗贴着他脊柱游走一圈,他才重新站直。
铁牛忍不住:“你俩真当自己是铁打的?歇会儿不行?”
范不繁摇头:“不能歇。越靠近寒渊,魔气越浓,停下来只会更难走。”
云游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递给江婉:“贴身放好,能挡一次致命冲击。”
江婉接过,没道谢,直接塞进衣襟。她知道云游子从不废话,给的东西必有用处。
天彻底黑透时,他们终于抵达谷口。寒渊谷如其名,冷气扑面,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味。谷内漆黑一片,只有混沌兽尾巴上的血色符文幽幽发亮,像一盏引路灯。范不繁站在谷口,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低声说:“就是这儿。”
江婉走到他身边,心灯离手悬空,火苗自动转向谷底,拉出一道细长光柱,照亮前方数尺。光柱所照之处,岩壁上有暗红色纹路,与混沌兽符文如出一辙。
云游子皱眉:“这些纹路……在吸光。”
江婉点头:“它们在吞火。心灯的火,教主的火,都是燃料。”
铁牛啐了一口:“那就别给它们吃!”
范不繁迈步进谷:“走。”
谷内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每走一步,心灯的光就弱一分,混沌兽的符文却亮一分。江婉脸色越来越白,手指死死扣住灯座,指节泛青。范不繁察觉到,伸手握住她手腕,力道不重,却让她身子一震。
“撑不住就说。”他说。
江婉摇头:“还能走。”
队伍深入谷底,地形逐渐开阔。前方出现一片平地,地面布满蛛网状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着暗红光,像血管一样搏动。混沌兽停在裂痕边缘,尾巴符文疯狂闪烁,血光几乎要滴落下来。
云游子蹲下查看裂痕:“这是阵基。教主本源藏在下面。”
范不繁提剑上前:“那就挖出来。”
江婉突然拽住他衣袖:“等等。”
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目光锁定裂痕中心一点:“那里。本源核心。”
范不繁点头,举剑欲劈。地面突然震动,裂痕中红光暴涨,一道黑影从地底窜出,化作人形,无面无目,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嘴。
“凡骨残脉,也敢踏足此地?”黑影开口,声音干涩如枯枝断裂。
范不繁挥剑直刺。剑锋穿过黑影,毫无阻碍。黑影狞笑:“肉身之剑,斩不了本源之火。”
江婉将心灯抛向空中,双手结印。灯焰暴涨,赤金光芒笼罩黑影。黑影发出尖啸,身形扭曲,竟被灯火逼退数步。
“果然同源!”云游子低喝,“用灯焰压制,范不繁,砍裂痕交汇点!”
范不繁冲向裂痕中心,拙锋灌注三灵之力,土木水三色缠绕剑身,狠狠劈下。地面剧震,裂痕中红光喷涌,化作无数火蛇缠向他四肢。铁牛怒吼一声,双拳砸地,拳风震散数条火蛇,自己也被余波掀翻在地。
江婉咬破舌尖,血滴在心灯上。灯焰瞬间转为血色,火网扩张,罩住全场。火蛇触之即溃,但更多火蛇从地底涌出,源源不断。
范不繁剑势不停,连劈三剑,地面裂痕扩大,红光喷涌如泉。黑影在火中挣扎,嘶吼:“你杀不了我!我是教主本源,与结界同寿!”
范不繁冷笑:“那就让你看看,凡骨能不能弑神。”
他最后一剑劈下,剑锋直插裂痕交汇点。地面轰然塌陷,红光冲天而起,黑影在光中扭曲消散。混沌兽尾巴符文骤然熄灭,随即重新亮起,纹路重组,变成一个完整的圆。
江婉踉跄着冲到范不繁身边,心灯脱手飞出,砸在塌陷坑洞中央。血色火焰瞬间包裹坑洞,将喷涌的红光尽数吞噬。地面停止震动,裂痕逐一闭合。
范不繁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抬头看向坑洞。坑底静静躺着一枚黑色晶石,晶石内部有火苗跳动,形状与心灯一模一样。
江婉捡起晶石,手指颤抖:“这就是……本源之火。”
范不繁撑着剑站起来:“带回去。它能补全结界。”
铁牛跑过来扶他:“你还能走吗?”
范不繁点头:“能。”
云游子收起阵旗,快步上前:“谷外有动静,噬灵教的人追来了。”
范不繁把晶石塞进怀里,与心灯贴在一起。两团火隔着衣料相触,竟发出轻微嗡鸣。他扯了扯嘴角:“让他们来。”
江婉默默走到他身边,重新系好心灯。灯焰比之前更弱,却稳稳亮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混沌兽低吼一声,转身朝谷外走去,尾巴符文指向西方更深处——那里,才是真正的老巢。
范不繁迈步跟上,脚步比进谷时更沉,却一步未停。江婉跟在他身后,手始终没离开灯座。铁牛扛起两人,大步流星。云游子殿后,袖中阵旗无声布下,截断追兵来路。
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呼吸声、和心灯微弱的噼啪声,在寒渊谷底回荡,像一首不肯停歇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