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不繁将江婉安置在浮雕投下的阴影里,让她背靠冰冷的石壁。
拙锋重剑的剑尖缓缓探向那道微微张开的石门缝隙。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缝隙边缘的瞬间,异变陡生。
细碎的呢喃声毫无征兆地放大,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化作千万个亡魂重叠交织的诉说,疯狂地钻入范不繁的识海。
那声音里充满了怨恨、不甘、哀求,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握剑的手猛地一紧,凡尘真意自发运转,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精神攻击勉强隔绝在外。
幽蓝色的光芒从门缝中暴涨,将整个通道映照得一片诡谲。
一个清晰的女子轻笑声穿透了亡魂的呢喃,直接响起在范不繁的耳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三窍凡骨,也敢叩击天门?”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原本因古老气息冲击而暂时平静的江婉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她眉心的那道血痕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光芒的纹路竟与石门缝隙中透出的幽蓝光纹完美地重合在一起,仿佛一把钥匙对准了锁孔。
江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向前倾去,眼中墨色翻涌,几乎要彻底吞噬她的意识。
“江婉!”范不繁低喝一声,顾不上那门后的嘲讽,立刻撤回拙锋,伸手想要稳住她。
然而,门后的存在似乎被江眉心的异变彻底激怒。
亡魂的呢喃瞬间转为凄厉的嘶吼,一股更加强悍、更加凝聚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尖锥,不再是漫无目标的扩散,而是精准地朝着与石门产生共鸣的江婉猛刺过去!
这道攻击蕴含的恶意远超之前,显然是要将这不稳定的“钥匙”彻底摧毁。
范不繁瞳孔骤缩。此刻若退,江婉的神魂必然遭受重创,甚至可能被魔种趁虚而入,万劫不复。
电光石火之间,他做出了抉择。
他非但没有带着江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将拙锋重剑横亘在江婉与石门之间。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性的剑招,将全部的心神、意志,以及那源自平凡、扎根大地的凡尘真意,毫无保留地灌注到拙锋之中。
“我的路,不在九天,就在这凡尘!”范不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他没有试图去模拟任何高深的神念攻击法门,只是将自己那份历经磨难而不屈、见证平凡而伟大的意志力,纯粹地释放出来。
拙锋古朴的剑身之上,光芒并不耀眼,却有一股沉重如大地、绵长如岁月的气息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道模糊的虚影自剑身上浮现。
那虚影并非什么仙风道骨的神只,而是一个看不清面容、身形挺拔的持剑者轮廓,与范不繁此刻的姿态隐隐重合。
这虚影没有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却带着一种“存在”本身的重量,仿佛代表着无数像范不繁一样,以凡骨之躯抗争命运的意志集合。
这股看似朴实无华的力量,与石门后那股阴冷、侵蚀、高高在上的精神力量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无声的湮灭。
凡尘真意所化的意志壁垒,如同礁石抵御狂涛,将那尖锥般的精神攻击层层消磨。持剑人虚影稳如磐石,任凭那凄厉嘶吼如何冲击,自岿然不动。
门后的女子轻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这是……凡尘之意?不可能!早已失传的……”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再是纯粹的蔑视,而是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甚至是一缕极淡的……忌惮?
趁此机会,范不繁一把将几乎软倒的江婉拉回身边,迅速远离了石门缝隙。
江婉眉心的红光与门缝的幽蓝光纹失去了直接接触,共鸣减弱,她的抽搐渐渐平息,但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门后的嘶吼声也慢慢低沉下去,重新化为那种令人不安的细碎呢喃,但强度明显减弱了许多。
幽蓝光芒收敛回门缝之内,通道恢复了之前的昏暗,只有石门上浮雕的轮廓在灰白微光下若隐若现。
一次短暂而凶险的交锋,暂时平息了。
范不繁扶着江婉,靠坐在远离石门的通道墙壁下,快速检查她的状况。
魔种的侵蚀似乎被刚才的对抗暂时压制,但她的神魂显然受到了震荡,极为虚弱。他取出丹药,小心喂她服下,助她化开药力。
“三窍凡骨……”范不繁回想起门后女子那句话,眉头紧锁。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对自己天赋根骨的贬低,但从这神秘莫测的石门后存在口中说出,意义截然不同。
这似乎暗示着,所谓的“三窍凡骨”在上古时期,或许并不仅仅是天赋低劣的代名词,可能还牵扯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辛。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江婉为何会与这石门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那门后的女子,似乎认识江婉眉心的血痕,或者说,认识这血痕所代表的东西。
江婉的身世成谜,这诡异的联系,是福是祸?
就在这时,服下丹药后缓过一口气的江婉,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依旧疲惫,但恢复了清明。她看着范不繁紧锁的眉头,虚弱地开口:“不繁……我好像……看到了一些碎片……”
范不繁立刻收敛思绪,专注地看着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祭坛……很多穿着古老服饰的人……还有一个女人……”江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回忆的痛苦,“她……手里拿着一盏灯……很像石门浮雕上的那个……她好像在看着我……眼神……很悲伤……”
范不繁心中一震。
石门浮雕上手持莲花灯盏的女子!江婉看到的幻象,果然与这遗迹有关。
他握住江婉冰凉的手,沉声道:“别急,慢慢说。你还听到了什么?那个女人,有没有说什么?”
江婉努力回忆着,眉头越皱越紧:“她……她说……‘宿命……终将归来……’还有……‘小心……灯……’”
“灯?”范不繁追问。
江婉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后面的……记不清了……只有这些模糊的片段……头很痛……”
“够了,先别想了。”范不繁阻止她继续耗费心神,“休息一下,恢复体力要紧。”
他让江婉靠着自己休息,目光再次投向那扇沉寂的石门。
门后的低语依旧如丝如缕,但不再具有之前的攻击性。冒险用凡尘真意对抗,虽然凶险,却似乎误打误撞地验证了这种力量对石门后的存在有着特殊的克制效果,同时也揭示了江婉与此地更深层的关联。
“噬灵教……圣女……”范不繁回忆起之前遭遇噬灵教徒时的只言片语,以及江婉体内那来历不明的魔种。
一个模糊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形:这处遗迹,很可能与上古时期对抗噬灵教,或者与噬灵教起源的秘辛有关。
而江婉,或许身负着与那段被遗忘历史相关的血脉。
现在的局面更加复杂了。这扇门后,囚禁着(或者说,存在着)一个极可能知晓上古秘辛、并与噬灵教有莫大关联的强大意识。
她似乎受限于石门,无法直接现身,但能施展可怕的精神攻击。继续探索,风险极大,可能直面更恐怖的危机;但就此离去,不仅可能错过解救江婉的关键线索,这处遗迹本身的存在,或许就关系到噬灵教更大的阴谋。
江婉的呼吸逐渐均匀,陷入了沉睡。
范不繁静静守护在一旁,一边调息恢复,一边权衡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通道内寂静无声,只有那石门缝隙中,细微的呢喃仿佛永恒的叹息,萦绕不散。他知道,必须尽快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