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轰鸣,水汽氤氲,在灼热的西漠中开辟出一小片难得的清凉生机之地。碧潭清澈见底,几尾不怕生的银鱼在波光中游弋。胡杨树歪斜的枝干投下斑驳的光影,顽强地诠释着生命的韧性。
陆平将阿吉平放在潭边一块较为平坦的青石上,撕开他被岩浆灼烧得与皮肉黏连的破烂衣衫。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大部分已经焦黑坏死,散发着焦糊味,边缘红肿化脓,情况极其严重。
陆平眼神凝重,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清凉的潭水清洗伤口周围,洗去污垢和部分脓液。随即,他双手虚按在阿吉伤口上方,体内那新生的、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枯荣真罡缓缓渡出。
这一次,他刻意压制了真罡中属于地火的灼热和古神死寂的冰冷,极力激发那一点青木新芽的“荣盛”之意,并糅合了此地绿洲充沛的草木生机。淡青色的真罡如同温润的雨雾,丝丝缕缕渗入阿吉焦黑的伤口。
嗤…
坏死的焦痂在生机滋养下缓缓软化、脱落,露出下面鲜红的、脆弱的新肉。脓液被真罡中和、净化。阿吉在昏迷中痛苦地蹙紧眉头,身体微微颤抖,但呼吸却逐渐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这是一个缓慢而精细的过程,极其消耗心神。陆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目光专注,手法稳定,如同最精湛的医者。枯荣真意在此刻展现出了其在疗伤方面的巨大优势——不仅能激发生机,更能精准地控制生机的力度和范围,避免对伤者造成二次伤害。
日头逐渐西斜,峡谷上方的天空被晚霞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当最后一处严重的烫伤被处理完毕,敷上捣碎的、具有消炎镇痛作用的本地草药时,阿吉的呼吸已经变得悠长平稳,虽然依旧虚弱,但性命已然无碍。
陆平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走到潭边,掬起冰冷的清水洗了把脸,水中倒影的面容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苍白与深邃。
他盘膝坐下,内视己身。体内的情况依旧复杂。那股由地火之力与古神死寂法则碎片勉强平衡而成的混沌能量,如同蛰伏的火山,虽然暂时平静,却远未真正驯服。胸口那碎星烙印冰冷依旧,与他的联系似有似无,仿佛一个沉默的监视者。
他尝试着运转枯荣真罡,真罡流淌间,隐隐带着一丝灼热与冰冷交织的奇异特性,威力似乎比之前更胜,却也更加难以操控,对心神的负荷极大。
“必须尽快彻底消化这些力量,或者找到真正掌控它们的方法。”陆平心中暗忖。否则,这力量迟早会成为反噬自身的炸弹。
他取出从那鬼医长老手中得到的那块残破黑色玉简,再次将神识沉入其中。这一次,他更加仔细地梳理着那些残缺的信息碎片。
“圣胎计划…实为…窃取古神之骸…之力…”
“碎星…乃钥匙…亦是祭品…”
“石碑…非封印…乃…引导与转化之阵…”
“终焉之目…苏醒…一切…皆为食粮…”
“逃离…必须…逃离…”
零碎的词句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万毒老祖的野心远比想象中更大,他竟是想以整个赤沙死域为鼎炉,以古神尸骸为柴薪,炼就一个前所未有的“圣胎”!而碎星和那些石碑,则是实现这个疯狂计划的关键工具!
“终焉之目…”陆平抚摸了一下胸口的烙印,那只冰冷的星瞳再次浮现在脑海。它究竟是什么?是碎星本身的意志?还是某个更恐怖存在的目光投影?
信息太少,谜团太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血手门、鬼医余孽,甚至影阁,都深度参与其中。他们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放弃。黑石城,乃至整个西漠,恐怕早已暗流涌动。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返回黑石城的路,或者想办法联系上药王谷。师父和熙雨师姐他们一定很担心,而且谷中也需要戒备可能到来的报复。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从旁边的胡杨林传来。
陆平眼神瞬间锐利,气息收敛到极致,身形无声无息地没入潭边阴影之中,目光死死锁定声音来源。
片刻后,一个瘦小的、穿着破旧沙民服饰、脸上脏兮兮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探头探脑地望向水潭。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满了对清水的渴望,但又带着极大的警惕和恐惧。
他似乎没有发现陆平和阿吉,目光完全被清澈的潭水吸引,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飞快地跑到潭边,趴下来贪婪地喝水。
陆平仔细观察片刻,确认对方身上没有修为,似乎只是个落单的、饥渴难耐的沙民孩子,这才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那孩子听到动静,吓得猛地跳起,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窜去,结果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惊恐地看着陆平。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陆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停下脚步,指了指躺在青石上昏迷的阿吉,“我的同伴受了伤,我们只是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
那孩子看到阿吉凄惨的模样,眼中的惊恐稍稍减退,但依旧充满戒备,蜷缩着身体,不敢靠近。
陆平从随身携带的、仅剩不多的干粮袋里取出一块肉干,轻轻抛了过去。
孩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饥饿战胜了恐惧,飞快地捡起肉干,狼吞虎咽起来。
“你叫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陆平等他吃完,才轻声问道。
孩子舔了舔手指,低声道:“…我叫沙珠…我们的驼队遇到了沙暴,走散了…我找不到阿爸阿妈了…”说着,眼圈一红,但又倔强地忍住没哭出来。
沙暴…看来之前的黑风暴影响范围极大。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离黑石城或者最近的部族聚集点有多远?”陆平问道。
沙珠擦了擦眼睛,指向瀑布上游的峡谷:“沿着这条暗河往上走,大概一天多的路程,能到一个叫‘月牙泉’的小绿洲,那里有几个小部族的人…黑石城…很远,在那个方向,”她指了指东南方,“要走好久,而且中间要穿过‘鬼哭戈壁’,很危险…”
月牙泉?鬼哭戈壁?
陆平心中迅速盘算。带着重伤的阿吉,穿越危险的戈壁返回黑石城显然不现实。先去那个月牙泉小绿洲落脚,打听消息,让阿吉进一步恢复,才是稳妥之举。
“谢谢你,沙珠。”陆平点点头,又拿出一块肉干和水囊递给她,“我们要去月牙泉,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沙珠眼睛一亮,连忙接过食物和水,用力点头:“嗯!我知道路!我可以带你们去!”
有了沙珠这个熟悉地形的向导,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三日后,当阿吉已经能够勉强被搀扶着行走时,他们沿着地下暗河跋涉,终于走出了峡谷,眼前出现了一片如同弯月般的、比“沙海之眼”小得多却充满生机的绿洲。
然而,还未靠近绿洲,陆平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太安静了。
此时应是傍晚,按理说绿洲中应该有炊烟和牧归的驼铃声,但此刻的月牙泉绿洲,却死寂得可怕。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
陆平脸色一沉,示意阿吉和沙珠躲在沙丘后,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当他靠近绿洲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绿洲之中,一片狼藉!几座简陋的帐篷被撕毁,燃烧后的灰烬尚未完全冷却。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罐、倾倒的勒勒车,以及…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还有一些零星的、属于沙民和骆驼的残破肢体!
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屠杀!时间似乎就在不久之前!
陆平的心沉了下去。是沙匪?还是…黑蝎卫?或者其他势力?
他小心翼翼地潜入绿洲,感知全力放开,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
绿洲不大,很快他就探查了一遍。没有活口,也没有敌人滞留的痕迹。袭击者来得快,去得也快,手法干净利落,目的明确——毁灭!
在绿洲中央的水泉边,他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痕迹——几个深深的、如同某种重型器械支架留下的印痕,以及一些散落的、非沙民常用的金属零件。旁边还有一辆被彻底焚毁的、造型特殊的金属车辆残骸。
这绝不是普通沙匪能做到的!
陆平蹲下身,捡起一块烧得变形的金属零件,指尖摩挲着上面一个模糊的印记——那是一个齿轮环绕着滴血匕首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从未见过,但其中蕴含的冰冷、精密、杀戮的意味,却让他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