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脉搏几近于无,那张曾经坚毅的脸庞此刻灰败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篝火摇曳的光芒映照着他左肩的伤口,那里已不再是单纯的肿胀紫黑,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无形火焰灼烧过的焦枯感,边缘翻卷的皮肉下,暗红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血髓枯藤”!
熙雨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古老典籍记载的禁忌与恐怖。蚀骨腐髓,激发潜能,扭曲神智…这根本就不是寻常医道能够化解的邪毒!它更像是某种活着的、扎根于生命本源的诅咒!
“师弟…撑住…”熙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她紧紧握住陆平冰冷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九转护心丹的药力早已被那喷涌而出的核心毒血消耗殆尽,金针封锁也摇摇欲坠。常规手段,已然穷尽!
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他生机断绝?不!绝不!
药王谷传承千年,岂能没有应对奇毒邪物的法门?只是…那些法门,大多剑走偏锋,凶险异常,甚至…有违医道常伦!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师父在传授时神色无比凝重的禁忌针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萤火,骤然浮现——“逆命引魂针”!
此法非是救人,而是搏命!以医者精纯内力为引,以金针为桥,强行逆转阴阳,刺激伤者体内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本源,使其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潜能,如同回光返照,以自身最纯粹的生命力去对抗、焚烧、排斥体内的邪毒!若能成功,邪毒或被暂时压制驱逐,获得一线生机;若失败,或施针者内力不济,则伤者本源耗尽,立时毙命,施针者亦可能遭受反噬,经脉受损!
这是一场与阎王夺命的豪赌!赌注是陆平的命,和她自己的修为根基!
“别无选择了…”熙雨看着陆平那灰败的脸色,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药王谷弟子,济世救人,亦当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左腿的剧痛,盘膝坐正,将陆平的身体小心扶起,使其靠在自己身前。
“小荷,无论发生什么,不要靠近,也不要出声!”熙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荷惊恐地点点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轻了。
熙雨闭目凝神,双手虚抱于丹田。残存无几的内力被她一丝丝、一缕缕地强行凝聚、压缩,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挖掘最后的甘泉。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这过程极其痛苦,如同在撕裂自己的经脉。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生命的火焰!她双手如穿花蝴蝶,快得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九根最长的金针,在她指尖跳跃,针尖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夺命的金芒!
“百会定魂!”
第一针,快如闪电,直刺陆平头顶百会穴!针入一寸三分,稳如磐石!陆平身体猛地一震,原本微弱的气息骤然一停!
“膻中锁魄!”
第二针,紧随其后,刺入胸口膻中!针尖轻颤,发出细微嗡鸣!
“神阙固本!”
第三针,刺入脐下神阙穴!针入体,陆平灰败的皮肤下,仿佛有微弱的暖流被强行唤醒,艰难流转。
“关元聚元!”
第四针,刺入下腹关元穴!针落,陆平身体内部似乎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枯木逢春般的“噼啪”轻响!
“涌泉通幽!”
第五、六针,同时刺入双脚涌泉穴!针入,陆平冰冷的脚底,竟隐隐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热气!
“劳宫引阳!”
第七、八针,刺入双手掌心劳宫穴!
“肩井…破邪!”
第九针,也是最重要、最凶险的一针!熙雨眼中厉芒爆射,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于这一针之上!金针带着她凝聚的全部内力,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刺入陆平左肩肩井穴深处,那邪毒盘踞的核心!
“嗡——!”
九针落定,陆平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性的气息从他体内轰然爆发!篝火被这股气息冲击得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呃啊啊啊——!!!”
陆平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不再是涣散无光,而是充斥着一片骇人的、不似人类的赤红!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全身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一股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血髓枯藤”的邪毒被彻底激怒了!它感受到了生命本源的剧烈反抗,如同被侵犯领地的毒龙,疯狂反扑!
陆平的身体剧烈地挣扎、抽搐,左肩伤口处,暗红色的脉络疯狂搏动,粘稠腥臭的毒血再次渗出,但这一次,那血液中诡异的暗红光泽却在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内部与之疯狂撕扯、对抗!
熙雨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她双手死死按在陆平背后的灵台和至阳两穴,将自身最后、也是最精纯的一股本源内力,毫无保留地、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陆平体内!她的内力就是引导那股被激发的生命潜能的“引魂灯”,是维系这场生死搏杀的关键桥梁!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经脉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巨大的痛苦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时间仿佛凝固。破屋里只剩下陆平痛苦的嘶吼、邪毒能量冲突的噼啪声、火焰挣扎的噼啪声、以及熙雨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小荷缩在角落,吓得魂飞魄散,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陆平那狂暴的挣扎和嘶吼声,渐渐微弱下去。他眼中那骇人的赤红,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露出原本瞳孔的轮廓,虽然依旧涣散,却多了一丝属于“人”的茫然。
他左肩伤口处疯狂搏动的暗红脉络,也如同耗尽了力气般,慢慢平息下来。渗出的毒血颜色似乎淡了一些,那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肆虐。
熙雨感觉到陆平体内那股狂暴的生命潜能如同退潮般缓缓回落,而“血髓枯藤”邪毒的反扑也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她紧绷的心弦终于猛地一松,一股无法形容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
“噗!”她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陆平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涣散的目光望向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破屋内,篝火终于支撑不住,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压抑到极致的寂静。陆平靠在墙边,气息微弱但平稳了一些,仿佛陷入了深度沉睡。熙雨倒在冰冷的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同样微弱。角落里,小荷在极度的恐惧和疲惫中,也昏睡了过去。
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笼罩着这座废弃的院落,也笼罩着三个命悬一线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带着凉意的晨风,从破败的门窗缝隙钻了进来。
熙雨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屋顶破洞外灰蒙蒙的天空。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经脉中空荡荡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那是内力过度透支和反噬的后遗症。她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左腿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立刻看向身旁的陆平。
他依旧昏迷着,但呼吸平稳绵长了许多,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死气的灰败。最让她心头一松的是,他左肩的伤口!那可怕的紫黑色肿胀竟然消退了大半!伤口虽然依旧狰狞,渗出的液体也带着暗色,但那种邪异的暗红脉络和搏动感已经消失不见!皮肤恢复了正常的红润肿胀(外伤所致),虽然依旧触目惊心,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邪毒侵蚀之象!
“逆命引魂针”…成功了!虽然凶险万分,虽然代价巨大,但终于暂时压制住了“血髓枯藤”的邪毒!
熙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再次晕厥。她强撑着,从药囊里找出几颗固本培元的药丸,自己服下两颗,又小心地给陆平喂了一颗(用清水化开)。药力化开,一股暖流在干涸的经脉中缓缓滋生,让她恢复了一丝力气。
“熙雨姐姐…你醒了…”角落里传来小荷怯生生的声音,她也被惊醒了,看到熙雨坐起,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嗯,小荷,我没事。”熙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道。她看向窗外,天色微明,雨后的清晨带着寒意。
危机并未解除!刘扒皮、回春堂、还有那两个凶残的“黄雀”杀手,甚至那神秘的灰袍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陆平的邪毒只是暂时压制,随时可能反扑,必须尽快找到根治之法!而小荷…
“小荷,”熙雨神色凝重地看着她,“你之前说,看到灰袍人里,有个人左手缺了小指,对吗?”
小荷用力点头:“嗯!我记得很清楚!他递药碗的时候,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缺指灰袍人…”熙雨眼神锐利。这或许是追查“血髓枯藤”来源和“药人”试验幕后黑手的关键线索!她必须找到这个人!
然而,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更安全、能让他们暂时休养并寻求解药的地方。这破屋绝非久留之地。
就在熙雨苦苦思索去处时。
“咳咳…”靠在墙边的陆平,突然发出一阵虚弱的咳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依旧有些迷茫和疲惫,但已经恢复了神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脸色苍白、气息虚弱的熙雨,以及自己左肩那虽然依旧疼痛、却明显好转的伤口。
“师姐…”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你…你又救了我…”
熙雨心中一暖,摇摇头:“是师父的‘逆命针’救了你。但邪毒只是暂时压制,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根治之法,还有…找到那个缺指的灰袍人!”
陆平艰难地点点头,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药人试验、血髓枯藤、灰袍人…这些信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这已不是简单的恩怨,而是必须铲除的滔天罪恶!
“我知道…一个地方…”陆平喘息着,声音微弱却清晰,“进城时…留意过…城北…有间废弃的土地庙…后面…连着乱葬岗…平时…没人靠近…”
城北乱葬岗旁的废弃土地庙!一个听起来阴森,但或许是目前最不容易被想到的藏身之处!
“好!就去那里!”熙雨当机立断。她看向小荷,“小荷,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我们会想办法救你爹娘!”
小荷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希冀和依赖。
天光渐亮。熙雨强忍着虚弱和伤痛,搀扶起勉强能站立的陆平。小荷则帮忙背起那个已经空了大半的药囊。三人互相扶持着,如同三只受伤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推开破败的木门,踏入晨光熹微、却危机四伏的平阳城。
他们必须赶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在城市的阴影里,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和解毒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