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熙雨的印心”切磋,如同为陆平打开了一扇精微内视的窗。他练习八极小架时,更加注重意念对气血运行的引导,对每一处关节、肌肉的松紧感知。站桩时,也尝试着用意念去模拟熙雨那温润的“导引”之力,梳理自身细微的滞涩。
苏忘机对此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偶尔在园圃中指点他辨识一些具有“通络”、“柔筋”、“养气”之效的草药,如伸筋草、鸡血藤、合欢皮等,并教他如何简单炮制,用以泡水或熬制药浴。
陆平的身体在谷中“生气”的滋养和这种精微修炼下,越发敏锐轻盈。然而,就在他以为修行顺遂之时,一丝隐忧悄然浮现。
这丝隐忧,与苏忘机侍弄的那丛金线紫蕊兰有关。
那日,苏忘机唤陆平去回春涧的崖壁石台。金线紫蕊兰的几朵淡紫色花苞已完全绽放!花瓣薄如蝉翼,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金色脉络,在阳光和水雾中晶莹剔透。那股清幽宁静的异香,比之前浓郁了数倍,沁人心脾,闻之令人心神俱静,杂念顿消。
“此兰名为‘宁心’,十年方得一开。”苏忘机目光柔和地看着兰花,“其香有安神定魄、涤荡心尘之效。对习武之人,尤其是初窥内壮门径、心神易受气血激荡影响者,有固守灵台、防止心火妄动之功。”
他小心地采下两朵盛放的兰花,递给陆平一朵:“置于枕边,或打坐时置于身前,静心体会。”
陆平依言,当晚便将那朵宁心兰放在枕畔。清幽的异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果然神清气爽,杂念不生,很快便沉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睡眠。
然而,就在他沉沉睡去后不久,异变陡生!
梦境中,不再是往日的混沌或平静。他仿佛又回到了青阳镇老屋,但不是安宁的院子,而是父亲去世那晚冰冷的灵堂!白布刺眼,父亲遗像上的目光空洞而悲伤。紧接着,画面跳转,是醉汉王老五狰狞的脸和挥来的拳头!是面馆老板不耐烦的呵斥!是邻居们指指点点的议论!甚至还有他从未清晰回忆起的、幼时父亲在田埂上佝偻着背、沉默劳作的孤独背影…
各种负面情绪——悲伤、愤怒、委屈、孤独、压抑——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在梦境中轰然爆发!他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漩涡,被这些情绪疯狂撕扯、吞噬!他想呐喊,想挥拳,想挣脱,却动弹不得!
“砰!”
现实中,陆平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和戾气在胸中翻腾,手臂肌肉无意识地绷紧,指节捏得发白!
枕畔,那朵宁心兰依旧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但这香气此刻非但没能平息他心头的躁动,反而像是某种催化剂,将他潜意识深处积压的、被平日沉静心性掩盖的所有负面情绪和记忆,统统引爆了出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心神。目光落在宁心兰上,苏忘机的话在耳边回响:“安神定魄、涤荡心尘…防止心火妄动…”
可为什么…这“宁心”之香,反而引燃了他的“心火”?
陆平下床,走到屋外。清冷的夜风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胸中那股无名躁戾之气依旧盘旋不去,搅得他气血翻涌,站桩时的“内壮”河流也变得汹涌激荡,不复平日的温顺。他尝试演练小架,动作却带着一股难以控制的僵硬和戾气,劲力散乱不堪。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每当宁心兰的香气萦绕,尤其是在他心神放松(如睡眠、静坐)之时,那些被遗忘或压抑的负面情绪和记忆碎片便会不受控制地涌现,引发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气血紊乱。白日在园圃学习,在熙雨处“印心”时尚能勉强压制,但独处或静修时,心障便如影随形。
这金线紫蕊兰,这被誉为“宁心”的圣品,对陆平而言,竟成了照见内心阴影、引动心魔的镜子!他体内由八极拳带来的那份源于刚猛、杀伐的潜在“火”性,以及成长经历中积压的伤痛与郁结,在这极致宁静的兰香映照下,无所遁形,反而被刺激得剧烈反弹!
“刚猛有余,柔韧滋养的功夫,还需细细打磨…” 熙雨的话,此刻如同警钟在陆平心中敲响。
原来,药王谷的修行,不仅仅是学习药性、印证劲力。这弥漫着“生气”的山谷,这能涤荡心尘的宁心兰,更是一面照妖镜,将他心性修为上的不足,将他武道根基中潜藏的“刚”而不“柔”、“强”而未“和”的隐患,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
心障已显,如鲠在喉。这“慢火”修行之路,终究要烧过这最难熬的“心”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