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老屋墙角的几丛枯草却已悄然探出一点倔强的新绿。陆平的生活依旧困在面馆的水池和老屋的院子之间,但一种缓慢而坚韧的节奏感,已在这两点一线中悄然形成。
站桩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延长了。虽然姿势依旧带着几分生涩,膝盖的刺痛在久站后仍会袭来,但那种因“松沉”而引动的、从脚底升起的温热感,已成了每次站桩时最真切的期待和慰藉。它像一条微弱却执着的小溪,在身体内部流淌,所过之处,驱散寒冷,缓解僵直,带来一种奇异的、内里的充盈。
他开始尝试拳谱上那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撑捶。
图上的小人,弓步前踏,一拳直出,力贯拳面。旁边注解:“劲起于足,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崩撼突击,直来直往。”
看图和亲身演练,完全是两回事。陆平照着样子,左脚前踏成弓步(膝盖立刻传来熟悉的压力感),右拳收在腰间,然后奋力向前打出。动作僵硬而散乱,感觉力量全憋在肩膀上,拳头软绵绵地戳出去,别说“崩撼突击”,连一阵风都带不起来。腰胯像是锈死的轴承,纹丝不动,完全感受不到“主宰”的感觉。
他反复尝试,对照着模糊的图解和父亲潦草的笔记(“劲未通,只在肩上,如僵木”),调整着脚步的宽度、膝盖弯曲的角度、出拳时肩膀的松紧。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别扭和挫败。那本应贯通一体的力量,在他身上断成了一截一截。
院子里没有沙袋,只有墙角堆着的一个装满了旧衣服和稻草的破麻袋,是他用来练习的“靶子”。对着麻袋练撑捶,拳头打上去,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麻袋微微晃动,仅此而已。
这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油腻劳作,陆平照例在院子里站桩。温热感在腿间流转,驱散了部分疲惫。收势后,他走到麻袋前,准备再练几遍撑捶。
他摆开架势,左脚前踏,右拳收腰。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发力。他闭上眼睛,回忆着站桩时那种“松沉”的感觉。肩膀放松,微微下沉(刻意模仿已经少了很多),意念沉入腰腹,感受着脚底透过布鞋传来的、坚实土地的触感。他想象着那股站桩时的温热感,不是仅仅停留在腿间,而是顺着脊柱向上,沉入腰胯,再流向手臂。
很模糊,很难。但他努力维持着这种“内视”的状态。
然后,他动了。不是猛地挥拳,而是腰胯极其细微地、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送”!同时,沉在腰间的右拳,像是被这股微弱的“送”力牵引着,自然地、不带丝毫僵劲地向前弹出!
“砰!”
一声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闷响炸开!声音短促、结实,带着一种穿透力!
陆平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拳头还抵在麻袋上,指骨处传来清晰的、微微发麻的撞击感。而那个沉重的、装满衣物的麻袋,竟然后仰了足有半尺!袋体剧烈地晃动起来,表面的浮尘簌簌落下!
一股清晰的力量感,从拳面直冲回肩膀,再沉入腰胯!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无比真实!不再是憋在肩膀的蛮力,而是像一条被唤醒的沉睡的线,从蹬地的脚底,经由拧转的腰胯,最终贯通到拳面!
这就是…“劲起于足,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
这就是父亲笔记里提到的那“拳出微带风声”的感觉?
陆平呆呆地站在原地,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震撼!这股力量感虽然微弱,虽然稍纵即逝,但它如此清晰,如此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软绵绵的击打!这是第一次,他真切地“触摸”到了拳谱里那些玄妙文字背后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他缓缓收回拳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关节因为刚才的撞击微微发红,但那种贯通的感觉,却深深烙印在身体的记忆里。不再是空泛的图解和口诀,而是血肉之躯发出的、属于自己的第一声“炸雷”!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陆平抬头望着夜空,稀疏的星子闪烁着微光。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再缓缓吐出,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笨拙的坚持,似乎真的凿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可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