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安听了一之濑的话,心中惴惴,但也知道这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黑色轿车没有停留,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消失在视线尽头,但赵羽安知道,她一定在某个他能联系到的地方。
他独自走向那扇沉重的、雕花精美的木门。
感觉这一切都和他格格不入。
门口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迎了上来。
“您好,先生,有预定吗?”
“我……我找赵羽涵,或者赵军硕、李慧……”
赵羽安报出了妹妹和父母的名字,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服务员小姐在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查询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是赵先生吗?请跟我来,您的家人在‘听雨阁’等您。”
她引着赵羽安穿过曲径通幽的走廊,两旁是潺潺流水和精致的假山造景,环境清幽得几乎听不到其他包厢的声响。
最终,他们在一扇更为厚重、门楣上挂着“听雨阁”牌匾的包厢前停下。
“就是这里了,您请进。”
服务员小姐微微躬身,随即安静地退开了。
赵羽安站在门前,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太安静了……和他想象中家人聚会的氛围完全不同,里面没有丝毫交谈声,甚至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静得让人心慌。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包厢内是典雅的中式装修,空间宽敞,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凉菜,却无人动筷。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坐在房间一侧沙发上的父母——赵军硕和李慧。
两人都低着头,脸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母亲李慧的眼圈甚至有些泛红,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然而,赵羽安的视线仅仅在父母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转向了包厢靠里的一个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在看清对方容貌的刹那,赵羽安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同时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那里是不是有一面镜子?
是不是自己恍惚间走到了镜子前面?
不,那很明显不是镜子。
那个少年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装,身姿挺拔,气质与他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矜贵与从容。
但他的脸……那张脸的轮廓,眉眼鼻唇的每一处细节,都和他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或许是他的眼神,对方的眼神更加明亮、锐利,还带着一丝审视和难以掩饰的惊讶,正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羽安僵在门口,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又看了看面色沉重、不敢与他对视的父母,一个可怕而荒谬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世界,瞬间击得粉碎。
赵羽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脚步的。
他的大脑一片嗡鸣,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以及父母那写满痛苦和愧疚的脸。
等他稍微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僵硬地站在了那个少年旁边,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震惊,以及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包厢里的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主位上的两人,秦磊和白芷溪,衣着考究,气质不凡,此刻脸上带着混合着激动、歉然和小心翼翼的神情。
秦磊看着一直低头沉默、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赵军硕夫妇,心中暗叹一声。
他知道,让这对养育了赵羽安十七年的夫妻亲自揭开这个残酷的真相,实在太过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晃动的赵羽安,用尽量温和而清晰的语气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此刻却刻意放柔了。
“孩子,相信你进门看到小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秦磊的声音不容置疑地落下。
“是的,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兄弟。你……你不是你现在父母的亲生儿子。”
秦磊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破了赵羽安最后一丝侥幸,心脏猛地一缩。
轰——!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这些残酷的字眼在反复回荡。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
他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晃动,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要将他冻僵。
呼吸变得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和灭顶的恐慌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身体软倒的前一刻,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了他单薄的肩膀。
是秦磊。
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将他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赵羽安猛地喘了一口气,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对上了秦磊那双蕴含着复杂情绪,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孩子,不要太紧张,听我把话说完。”
秦磊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们这次叫你来,不是要强硬地把你从你父母身边带走,更不是要逼迫你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依旧沉默不语的赵军硕和李慧,最终落回赵羽安写满惊惶的脸上,语气郑重。
“我们已经和你父母商量好了。我们尊重你的意愿,也尊重这十七年的养育之情。你想跟我们回秦家,还是想继续留在你现在的家里,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们……不会逼你。”
“选择权,在你手上。”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个更沉重的枷锁,落在了赵羽安尚未从巨大冲击中恢复过来的心上。
选择?
他该如何选择?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亲人”,又痛苦地望向那边沉默不语、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养父母。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注视着赵羽安,眼中含着泪光与无限怜惜的白芷溪开口了。
她的声音温柔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比秦磊更多了几分属于母亲的感性,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他。
“孩子,我们真的不想为难你。”
她上前一步,目光贪婪又克制地流连在赵羽安苍白而与自己儿子几乎无异的脸上,仿佛要将这错失的十七年光阴一寸寸看回来。
“我只是……作为一个母亲,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儿子遗漏了十七年的、不称职的母亲……我想来看看你。我想亲眼看看,我的另一个儿子,他过得好不好,他长成了什么模样……我想让你知道,孩子,你……你还有一个妈妈在这里。”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了一滴,但她很快抬手擦去,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可是妈妈也明白,这空白的十七年,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补不回来的。这十七年的陪伴、养育,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她的目光真诚地投向赵军硕和李慧,带着深深的感激与歉疚。
白芷溪重新看向赵羽安,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和温柔。
“所以,我们和你爸爸妈妈商量好了,也向你保证: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是愿意认我们,还是……还是想维持现状,我们都支持你,都尊重你。我们只希望……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这番话,不像秦磊那样带着理性的分析与安排,而是充满了母性的本能与深情,像一股温热的暖流,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触碰着赵羽安冰封而混乱的心。
发自肺腑、带着哽咽与无限怜爱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捅破了赵羽安强行筑起的心防。
“妈妈”这个词,从这位陌生又熟悉的贵妇人口中说出,带着如此沉重而真挚的情感,让赵羽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听着她话语里那份小心翼翼的祈求和无条件的支持,一直紧绷着、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仿佛被这柔软的触感轻轻包裹住。
他一直紧绷着、强忍着的情绪,在看到这位陌生母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泪水与疼惜时,终于彻底决堤。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白芷溪见他这样,心都要碎了。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地将这个失散了十七年的儿子拥入怀中。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她一手轻抚着赵羽安瘦削的脊背,一手拍着他的后心,用带着泪意的温柔声音喃喃安慰。
“好孩子,不哭了……妈妈在呢……对不起,是妈妈不好,让你难过了……不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