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玉灯盏中轻轻跳跃,将沈清辞翻阅账册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夜已深,镇国公府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房中还亮着灯。
小姐,该歇息了。知书轻手轻脚地添了新茶,看着沈清辞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劝道。
沈清辞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揉了揉眉心。锦绣阁的生意日渐红火,但随之而来的明枪暗箭也愈发频繁。今日金缕阁的仿制风波虽已平息,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明日还有什么安排?她端起茶盏,茶水温热正好。
知书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明日巳时要见新来的绣娘,午间与周掌柜核对下月进货单,未时...
正说着,外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墨影立在门外,手中捧着一份烫金的请柬。
小姐,宫里刚送来的。
沈清辞展开请柬,眸光微凝。这是一份皇室才艺大赛的邀请,时间定在下月初五,地点在御花园。大赛分为琴、棋、书、画四艺,参赛者皆是京城名门闺秀。
小姐要去吗?知书有些担忧,听说靖王侧妃和苏尚书家的千金都会参加...
沈清辞指尖轻抚请柬上精致的龙凤纹样。前世,她也曾参加过这场大赛,那时她怯懦畏缩,在沈若薇的刻意设计下当众出丑,成为京城笑柄。而沈若薇却凭借一曲《出水莲》博得满堂彩,从此声名鹊起。
去,为何不去?她唇角微扬,眸光清亮,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次日清晨,沈清辞比往常起得更早。她在院中练完一套剑法,沐浴更衣后,便径直去了府中的琴室。
这间琴室是母亲柳氏生前最爱的地方,如今虽少有人至,却依旧打扫得一尘不染。沈清辞轻轻抚过那把桐木古琴,琴弦微凉,触手生温。
小姐要练琴?知书有些诧异。自从重生以来,沈清辞更多时间都在习武经商,已经许久不曾碰这些闺阁技艺了。
既然要参赛,总要准备一二。沈清辞在琴前坐下,指尖轻拨,一串清越的音符流淌而出。
她选择的是一首《广陵散》。此曲慷慨激昂,与她前世常弹的那些婉约小调截然不同。琴音起初还有些生涩,但随着记忆苏醒,指法越来越娴熟,曲调也越来越激昂澎湃。
一曲终了,窗外忽然传来掌声。沈清辞抬头,见父亲沈毅不知何时站在院中,眼中满是惊喜。
辞儿的琴艺何时精进至此?沈毅迈步进屋,看着女儿的目光中带着探究,这《广陵散》极难驾驭,为父还是头一次听女子弹得如此气势磅礴。
沈清辞起身行礼:女儿闲来无事,随意练练。
下月的才艺大赛,你可要参加?沈毅问道,为今早也收到了请柬。
女儿正有此意。
沈毅沉吟片刻:你庶妹也会参赛。为父听说她近日苦练画技,还请了江南来的名师指点。
沈清辞神色不变:妹妹向来勤勉。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丫鬟来报摄政王府派人送来礼物。沈清辞微微一愣,随着父亲来到前厅。
夜君离身边的亲卫统领凌云立在那里,见他们出来,恭敬行礼:王爷命属下送来此物,说是预祝沈小姐大赛夺魁。
他呈上一个长条锦盒。沈清辞打开一看,竟是一卷古谱,纸色苍黄,显然年代久远。谱上赫然写着《兰亭序》三个字,这是失传已久的琴谱。
这太贵重了。沈毅先是一惊,随即推辞。
凌云道:王爷说,宝剑赠英雄,古谱赠知音。此物在王爷手中也是蒙尘,不如赠予懂得欣赏之人。
送走凌云,沈毅看着女儿,欲言又止:辞儿,你与摄政王...
父亲多虑了。沈清辞平静地收起古谱,王爷不过是欣赏女儿经商之才,多有提携罢了。
回到琴室,沈清辞展开古谱细细研读。这《兰亭序》相传是前朝琴圣临终之作,曲调玄妙,极难驾驭。便是前世,她也只听宫中乐师弹过片段。
她试着按谱抚琴,起初几个音符还有些生疏,但很快便找到了感觉。琴音清越空灵,仿佛带着兰亭集序的墨香,又有曲水流觞的雅致。
小姐弹得真好。知书听得入神,比从前弹的那些曲子好听多了。
沈清辞微微一笑。前世的她总被教导要温婉柔顺,弹的曲子也多是闺怨春思。如今重活一世,她才明白,女子何必囿于那些婉约小调?天地广阔,自当挥洒自如。
练完琴,她又去了书房。既然要参赛,书画也要早做准备。
铺开宣纸,她沉吟片刻,提笔蘸墨。笔尖游走,不多时,一幅墨竹图跃然纸上。竹枝挺拔,竹叶疏朗,自有一股铮铮傲骨。
好画!身后忽然传来赞叹。
沈清辞回头,见是府中的老画师周先生。这位老先生性情孤傲,向来少夸人。
先生过奖了。
周先生走近细看,连连点头:大小姐这笔墨,疏密有致,气韵生动。尤其是这竹节处的顿笔,颇有前朝竹痴老人的风骨。
他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本画册:这是老夫珍藏的《墨竹谱》,大小姐若有兴趣,不妨一观。
沈清辞郑重接过:多谢先生。
不必谢我。周先生捋须微笑,能得遇知音,是老夫之幸。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处理铺子事务,下午习武,晚间则练习琴棋书画。她天资本就聪颖,加上前世记忆和今生苦练,技艺进步神速。
这日,她正在院中与墨影对弈,忽听丫鬟来报,说是靖王府送来请柬,邀请她三日后过府赏画。
赏画?沈清辞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回了吧,就说我事务繁忙,无暇前往。
丫鬟迟疑道:送请柬的人说,苏侧妃特意请了江南名士陆先生,要鉴赏前朝名画《春山行旅图》。
沈清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前世,正是在这场赏画会上,沈若薇当众指出画中一处破绽,赢得满堂喝彩。而那也是沈若薇声名鹊起的开始。
告诉来人,我会准时到场。
墨影落下黑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姐明知是鸿门宴,为何还要去?
不去,怎知她们准备了什么好戏?沈清辞白子轻落,吃掉一片黑子,况且,《春山行旅图》的真迹早已失传,如今流传的都是摹本。我倒是好奇,靖王府的是哪一版。
三日后,沈清辞带着知书前往靖王府。她今日穿着素雅,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却更显得气质清冷,容光摄人。
赏画会设在靖王府的流芳园。沈清辞到时,园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京城贵女。苏侧妃坐在上首,见沈清辞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沈大小姐终于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她笑着起身相迎,态度热络得有些反常。
沈清辞淡淡回礼:铺子事务繁忙,让侧妃久等了。
无妨无妨。苏侧妃拉着她的手,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共赏一幅名画。这是王爷费尽心思才寻来的《春山行旅图》,请陆先生为大家讲解。
一位青衫文士上前,开始讲解画作的精妙之处。众女听得入神,不时发出赞叹。
沈清辞静静看着那幅画。画工确实精湛,山水气势磅礴,人物栩栩如生。但她很快注意到一处细节——画中旅人腰间的玉佩,刻的竟是前朝皇室特有的龙纹。这在前朝是僭越之罪,画圣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此画笔墨淋漓,气韵生动,实乃画中神品。陆先生讲解完毕,园中响起一片掌声。
苏侧妃笑着看向沈清辞:久闻沈大小姐精通画艺,不知对此画有何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辞身上。园中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声音。
沈清辞缓步上前,细细端详画作,良久方道:画确实是好画,只可惜...
可惜什么?苏侧妃迫不及待地问。
可惜是摹本。沈清辞声音清越,而且摹者虽然技艺高超,却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她指向画中旅人的玉佩:前朝典制,平民不得佩戴龙纹玉佩。画圣最重礼法,绝不可能在画中犯此大忌。
园中顿时哗然。陆先生面色涨红:沈小姐此言差矣!这龙纹细微,怎可能是错误?
是不是错误,查验便知。沈清辞从容不迫,我家中恰有一本《前朝服饰考》,其中明确记载了玉佩纹样的规制。侧妃若是不信,我现在就派人取来。
苏侧妃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不过是赏画取乐,何必如此认真...
艺术之道,贵在求真。沈清辞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若是连真伪都不分,又何谈欣赏?
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姐姐说得是。
沈若薇不知何时出现在园中,她今日穿着淡粉衣裙,显得柔弱可人。
妹妹也觉得这画有些蹊跷。她走到画前,仔细看了看,这山石的皴法,似乎也与画圣的风格有所不同。
沈清辞心中冷笑。果然来了,沈若薇这是要借机展现自己的鉴赏力。
哦?妹妹有何高见?她不动声色地问。
沈若薇指着画中一处山石:画圣擅长披麻皴,而这画用的却是斧劈皴。虽然形似,神韵却差了几分。
陆先生勃然大怒:黄口小儿,也敢妄议画圣!
先生息怒。沈若薇怯生生地后退一步,小女子不过是说出心中疑惑...
妹妹说得不错。沈清辞忽然开口,这确实不是披麻皴。
她走到画前,指尖虚点几处:看这些笔触,起笔重,收笔轻,确实是斧劈皴的特点。妹妹好眼力。
沈若薇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再说,却听沈清辞又道:
不过妹妹可能不知,画圣晚年风格大变,曾尝试将多种皴法融合。这幅《春山行旅图》正是他晚年的作品,其中山石皴法独具一格,既非披麻,也非斧劈,而是他自创的乱麻皴
她转向陆先生:先生若是不信,可去查阅《画史续编》,其中明确记载了画圣晚年创新皴法之事。
陆先生愣住了,园中众人也面面相觑。沈若薇脸色一阵青白,咬着唇不再说话。
苏侧妃强笑着打圆场:原来如此,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沈大小姐果然博学多才。
赏画会不欢而散。回府的马车上,知书忍不住问道:小姐今日为何要帮二小姐解围?
帮她?沈清辞轻笑,我是在告诉她,有些把戏,我已经看腻了。
她望向车窗外,靖王府的鎏金匾额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才艺大赛将近,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