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会那近乎疯狂的决定像一场风暴席卷了凯尔卓。
港口和城堡再次忙碌起来,但这次忙碌中少了之前的热切,多了几分悲壮和压抑的绝望。
征召令下,更多年轻的、年老的男子被送上船只,武器被分发,妇孺开始向岛屿深处或更偏僻的亲属处转移,空气中弥漫着末日将至的恐慌。
哈涅尔在混乱中找到了克拉茨。
这位雄狮首领正在城堡最高处,眺望着港口蚂蚁般集结的船只,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哈涅尔能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近乎燃烧的意志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疲惫。
“克拉茨首领,”哈涅尔走到他身边,开门见山,“我认为现在集结全部力量,与尼弗迦德在巨魔之齿决战,并非上策。”
克拉茨没有回头,声音平淡:“你的勇气值得赞赏,顾问。但这是史凯利格人的决定,也是我的决定。我们没有退路了。”
“正因为没有退路,才不能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哈涅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理性而非怯懦,“海鳍岩的失败,证明尼弗迦德在海上拥有我们暂时无法正面对抗的舰船和火力优势,而且他们狡猾多端。巨魔之齿地形复杂,对我们有利,但对方未必会完全按照我们的设想进入预定战场。如果决战再次失利……”
“那就死得像个战士!”克拉茨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火焰,“而不是像老鼠一样被他们一个个岛屿慢慢啃噬,或者在屈辱的谈判中丢掉一切!”
“死很容易,克拉茨首领。”哈涅尔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但活着赢,才是对敌人最大的报复,才是对史凯利格未来真正的负责。”
他快速说道:“现在不是决战的时候。我们应该立刻转变策略。利用史凯利格群岛星罗棋布、航道复杂的特点,化整为零。用轻型快船不断骚扰尼弗迦德的补给线,袭击他们的小股部队,攻击他们控制力薄弱的海域。我们熟悉每一处暗礁和洋流,这是他们不具备的优势。用海盗的方式对付正规军,让他们的舰队疲于奔命,消耗他们的物资和士气。”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重要的建议:“同时,必须立刻派出使者,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北方诸国——瑞达尼亚、泰莫利亚,尤其是与我们有贸易往来的柯维尔和波维斯。告诉他们尼弗迦德海军正在史凯利格海域集结并发动攻击,这不仅是我们的危机,也是对他们北方航线和侧翼的威胁。请求他们提供援助,无论是武器、物资,还是……外交甚至军事上的施压。尼弗迦德不可能同时应对我们的骚扰和北方王国的压力。”
克拉茨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意稍敛,但眼神深处的怀疑和抗拒却更加明显。
“向北方那些陆地上的国王求援?”他嗤笑一声,带着史凯利格人惯有的对大陆政权的不信任,“哈涅尔,你来自远方,不懂这里的海风。请神容易送神难。今天让北方王国的战船开进我们的海域,明天他们就会想要在凯尔卓设立税官,干涉我们的内政,甚至扶植他们的代理人!赶走了黑衣的狼,却引来了花斑的虎,对我的统治,对史凯利格的独立,有什么好处?那些国王和领主,没有一个不想把手伸到海上来!”
他看着哈涅尔,眼神复杂:“你的建议有道理,或许更聪明。但那不是史凯利格的方式,也不是我克拉茨·安·克莱特的方式。我们靠手中的斧头和船头的撞角赢得尊重,而不是靠乞求和外人的怜悯。一场辉煌的胜利,哪怕是用鲜血铸就,也能震慑所有觊觎者,包括北方那些家伙。而一场漫长、狼狈的骚扰战,即使最后拖走了尼弗迦德,也会让所有人觉得史凯利格虚弱可欺,内部会更快分崩离析。”
哈涅尔默然。
他明白了。
克拉茨并非看不到另一种策略的可能性,但他选择的道路,根植于他的性格、他的统治逻辑,以及他对史凯利格人精神的理解。
他首先是一个枭雄,一个依靠个人勇武、威望和不断胜利来维系权力的统治者。
一场决定性的决战,胜则威望达到顶峰,彻底巩固权力,败则玉石俱焚,也符合他的刚烈性格。
而持久战、外交斡旋,这些需要更多耐心、妥协和分享权力的方式,与他的统治根基相悖,也非他所长。
“我明白了,克拉茨首领。”
哈涅尔最终说道,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能看到更广阔的战略图景和更长远的利弊,但身处历史洪流中,个人的远见往往敌不过现实的桎梏和路径依赖。
克拉茨是雄狮,是霸主,但也仅仅是一个被困在自己认知和时代局限中的枭雄。
“做好你该做的,顾问。”克拉茨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重,“我们需要所有能用的头脑和力量。这一战,关乎一切。”
就在凯尔卓紧锣密鼓地准备这场命运豪赌时,在东南方向的海平线上,尼弗迦德的舰队完成了集结和补给。
以黑隼号、铁砧号等舰为核心,加上后续抵达的更多战舰,以及运输着陆战士兵和攻城器械的大型运输船,一支规模空前庞大的尼弗迦德特混舰队,升满了风帆,如同移动的黑色山脉,缓缓朝着史凯利格群岛的心脏地带压来。
舰队上空,帝国的黑日金旗猎猎作响,在阳光下反射着冷酷的光芒。
他们的目标明确——寻找并摧毁史凯利格残存的主力,一举奠定帝国在此片海域的绝对霸权。
庞大的阴影,伴随着低沉而威严的号角与战鼓声,覆盖了蔚蓝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