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继续吹拂,带着港口特有的喧嚣,却又仿佛在他们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凯洛斯的目光在哈涅尔带来的礼物和那片无尽的大海之间游移,内心的挣扎几乎写在脸上。
哈涅尔没有催促,只是同样望着大海,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大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一艘船能否行得稳,走得远,不仅要看船是否坚固,更要看掌舵的领航员,是否足够敏锐、果决,能够洞察风向,避开暗礁。”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感慨,“一个家族,有时候也像一艘航行在海上的大船,不是吗,凯洛斯先生?”
凯洛斯的身体微微绷紧,他听出了哈涅尔的弦外之音。
他抿了抿嘴唇,眼神依旧低垂,声音含糊:“家族……自然有家族的规矩和……安排。我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规矩和安排……”哈涅尔轻轻重复着,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我游历过一些地方,见过许多家族。有些家族固守陈规,纵然船坚炮利,却因领航者目光短浅,最终只能在近海打转,甚至触礁沉没;而有些家族,看似根基不深,却因为有了敢于开拓、懂得审时度势的领导者,反而能乘风破浪,开辟新的航路,成就前所未有的辉煌。”
他侧过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马库斯家族这片略显陈旧的码头区域,意有所指:“索罗斯家族在拉海顿底蕴深厚,就像一艘巨大的海船。只是不知道,在如今这片风云变幻的海域里,它需要的,是一位循规蹈矩、只求安稳的掌舵者,还是一位……能够带领它抓住机遇、应对挑战,甚至开疆拓土的领航员呢?”
凯洛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粗糙的木刺,哈涅尔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他心中那扇封闭已久的门。
他能感觉到胸腔里某种被压抑许久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但长期的边缘化和来自叔父的无形压力,让他不敢轻易表露。
“卡斯伯特……堂弟他,年轻有为,深得叔父信任……家族的未来,自然是由他来引领。”
凯洛斯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这套他可能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甚至不敢去看哈涅尔的眼睛,仿佛那目光能穿透他虚伪的掩饰。
“年轻有为?”哈涅尔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我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年轻继承人的事迹。据说他最近对一种来自南境、名为白兰地的烈酒很感兴趣,甚至不惜动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去获取其工艺。如此执着于享乐与新奇之物,却不知对家族真正的航运、贸易、以及与各方势力的平衡之道,又有几分心得和建树?”
他刻意将卡斯伯特觊觎白兰地工艺的事情点了出来,并轻描淡写地将其归为“不太光彩的手段”和“执着于享乐”,这无疑是在凯洛斯心中那杆天平上,又加了一枚砝码。
凯洛斯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显然知道卡斯伯特最近在忙活什么。
绑架酿酒师家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确实符合他那个堂弟一贯嚣张跋扈、不计后果的风格。
一种混杂着鄙夷、愤怒以及一丝“如果是我绝不会如此”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滋生。
但他依旧在挣扎,顾左右而言他:“堂弟……他还年轻,有些……冲动也是难免。叔父自然会教导他。家族的事务,轮不到我来置喙。”
他试图再次退缩回那个与世无争、安心当个“摆设”的角色里。
哈涅尔看出他内心的防线正在松动,但还差最后一把火。
他没有再紧逼,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宏阔,也更能触动一个失意者野心的方向。
“是啊,年轻难免冲动。但一个真正的领导者,需要的不仅仅是冲动和家族的荫庇。”哈涅尔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力,如同海妖的歌声,“他需要眼光,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遇;需要魄力,能在关键时刻做出决断;更需要……赢得人心,不仅仅是家族内部的人心,还有像阿德拉希尔领主这样的盟友,乃至……更高处白城大人物的认可。”
他特意提到了“白城的大人物”,这无疑是在暗示印拉希尔与阿德拉希尔的联姻,以及这背后可能带来的权力格局变化。
凯洛斯不可能听不懂。
凯洛斯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震惊和一丝极深的忌惮。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追问关于“白城大人物”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哈涅尔。
哈涅尔知道,种子已经埋下。
他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那三瓶白兰地:“这酒,需要静心品尝,才能体会其中真味。就像看待一些事情,有时候,也需要换个角度,跳出固有的牢笼,才能看清真相和……属于自己的机会。”
他对着凯洛斯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凯洛斯先生,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能有机会更深入地探讨一下,关于领航的艺术。告辞。”
说完,哈涅尔不再停留,示意了一下维拉,两人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缓步离去,将那个内心波涛汹涌、站在码头边身影僵直的凯洛斯,留在了逐渐降临的暮色与咸腥的海风之中。
凯洛斯死死盯着哈涅尔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栏杆上那三瓶如同琥珀般诱人的白兰地,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哈涅尔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领航员……机遇……白城的大人物……属于自己的机会……
他心中的冰层,正在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痕。
种子,已经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