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出于某种心虚,还是单纯想避开可能一大早就会找上门来的塞拉以及那位显然会紧随其后的埃雅努尔王子,第二天,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哈涅尔便悄然起身,找到了还在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维拉。
“这么早……领主大人?”维拉揉着惺忪的睡眼,有些茫然。
“别问了,跟我出去一趟,悄悄走。”哈涅尔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维拉见他神色严肃,立刻清醒了大半,连忙点头,随手抓起一件斗篷披上。
两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尚在沉睡中的碎锚酒馆。
临走前,哈涅尔特意找到同样被早早叫醒、一脸迷糊的亚斯克尔,压低声音严肃交代:“看紧塞拉!如果埃雅努尔王子来找她,尽量周旋,就说……就说她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总之,别让他们碰面!”
亚斯克尔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哈涅尔郑重的表情,还是连忙点头应下。
哈涅尔的目的地很明确——拉海顿港口,那片主要由索罗斯家族掌控的码头区。
清晨的港口已经苏醒,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鱼获的腥气以及缆绳和船木的味道。
码头工人、水手、小商贩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吆喝声、搬运货物的号子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活力,也带着底层生活的粗糙。
哈涅尔与维拉两人走在略显杂乱但秩序井然的码头上,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很快,他就在一堆等待搬运的货箱旁,发现了目标——凯洛斯·索罗斯。
这位名义上的索罗斯家族嫡系继承人,此刻正穿着一身与周围水手无异的粗布衣服,甚至显得有些陈旧,正拿着一个记事板,认真地与一名工头模样的男子核对着什么。
他看起来有些瘦削,脸色带着一种长期缺乏阳光的苍白,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并非全然是认命后的麻木,反而偶尔会闪过一丝被压抑的精明与计算。
哈涅尔径直走了过去。
凯洛斯似乎对哈涅尔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当哈涅尔的影子落在他身前的记事板上时,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哈涅尔对视。
那一刻,哈涅尔清晰地捕捉到,凯洛斯的眼中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掩饰的欣喜和……期待?
仿佛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哈涅尔领主,”凯洛斯放下记事板,微微躬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清晨到访,不知有何指教?”
“凯洛斯先生,”哈涅尔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偶然路过,看看拉海顿港口的繁忙景象。看来,索罗斯家族的生意,确实离不开你的辛勤打理。”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互打着招呼,言语间的试探与潜在的默契,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一个粗鲁、嚣张的大嗓门突然在哈涅尔背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下流:
“呦!这不是碎锚那个骚娘们维拉吗?怎么,天没亮就跑到老子的码头上来,难道是昨晚寂寞难耐,想男人了?还是说,‘碎锚’养的那些软脚虾杂碎,满足不了你了,想来这里找点真汉子尝尝?!”
话音落下,周围几个显然是说话者手下、穿着索罗斯家族统一号衣的工人,立刻爆发出一阵充满猥琐意味的哄堂大笑,目光不怀好意地在维拉窈窕的身段上扫来扫去。
维拉经营酒馆,见惯了风浪,但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污言秽语地羞辱,脸色也是瞬间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但她强忍着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将目光投向哈涅尔。
哈涅尔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出声挑衅的壮汉——那是一个满脸横肉、腰间挎着弯刀的人,博格!
维拉的死对头!
哈涅尔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群哄笑的工人,他注意到,其中大部分人脸上带着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只有极少数人,眼神中流露出对凯洛斯的同情和对那头目嚣张行径的些许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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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索罗斯家族府邸内。
装饰奢华却透着一股暴发户气息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马库斯·索罗斯,这位靠着不太光彩手段上位的族长,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他的儿子卡斯伯特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座椅扶手,显得焦躁不安。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来自白城的贵客,印拉希尔议长的儿子——迪尔索。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计划受挫后的阴郁。
三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失败和不确定的气息。
昨夜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埃雅努尔王子和佩兰都尔宰相的突然出现,以及那一道突如其来的、将莉安娅赐婚给哈涅尔的王命,不仅是对索罗斯家族的严厉警告,更是彻底掐断了印拉希尔议长试图通过与阿德拉希尔联姻,将势力深入南方的可能性。
这对他们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迪尔索少爷,”马库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急切,“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室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们……”
迪尔索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打断了马库斯的话,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事情到了这一步,硬抗是不明智的。当务之急,是向白城,向国王陛下,表达我们的……歉意和顺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样,你们立刻去准备一百瓶……不,要两百瓶最好的、最上等的白兰地!要快!我会亲自带回白城,想办法通过关系送入王室,就说是索罗斯家族进献给陛下的贡品,表达我们对王室决定的绝对拥护,以及为之前可能有的冒犯之举赔罪。”
“两百瓶上等白兰地?!”
马库斯和卡斯伯特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极度肉疼的表情。
这几乎是目前索罗斯家族能动用的、最具价值的流动资产了,而且白兰地货源紧俏,有价无市。
这一下子送出去,家族的资金链恐怕……
但看着迪尔索那不容反驳的眼神,想到王室和宰相的威势,两人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艰难地点了头:“好……我们这就去准备!”
看着马库斯和卡斯伯特如同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地离开书房,去筹备那足以让家族伤筋动骨的赔罪礼,迪尔索的脸上非但没有同情,反而缓缓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带着讥诮的冷笑。
他伸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笺。
那是他今早刚刚收到的,来自他的祖父,白城议会议长印拉希尔的密信。
他轻轻摩挲着信笺,仿佛能感受到祖父那冷酷无情的意志。
信中的内容言简意赅,核心意思只有一个:索罗斯家族行事不密,已引起王室警惕和宰相的亲自出手,价值大减,且可能成为引火烧身的累赘。为了大局,也是为了避免被拖下水,印拉希尔决定——放弃索罗斯家族这枚棋子!
“放弃……”
迪尔索低声自语,嘴角的冷笑愈发明显。
既然祖父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在南方的据点和不中用的手下,那么,在彻底离开这个泥潭之前,为何不趁机再为自己,为家族,收取最后一点利益呢?
那两百瓶价值连城的白兰地,与其说是替索罗斯家族赔罪,不如说是他迪尔索,为自己这趟失败的南方之行,索取的辛苦费和封口费。
至于索罗斯家族之后是死是活……
与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