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看秦昊，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那些在审判结束后，一支支自行熄灭的灵烛，以及从烛芯升起、最终消散于黑暗中的缕缕青烟。
那些青烟，像是亡魂最后的叹息，也像是这场漫长复仇的终章句点。
空气中，焦木与血腥的气味尚未散尽，却被黎明前清冽的寒风冲淡了些许。
“嘶……”
手术针穿透皮肉的细微声响，伴随着凌寒一声压抑的抽气。
温瑜正单膝跪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手中的持针钳和手术刀快得几乎化作残影，正飞快地缝合她肩上那道狰狞的贯穿伤。
伤口太深，失血太多，即便有玉髓芯的神秘力量护持，她的身体也已濒临极限。
凌寒靠坐在断裂的廊柱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浸过水的宣纸，唯有那双眼眸，在火场的余烬映照下，亮得惊人。
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越过温瑜的肩膀，落在祠堂中央那片狼藉之上。
“白影。”
“我在，队长。”白影立刻应声，她已经收起了那台经过特殊改造的战术终端，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凌寒。
“把我们今晚获取的所有证据，包括秦昊签署‘凤凰清除计划’的原始文件、他与上线的通话录音、以及他亲口承认的所有罪行的完整口供……”凌寒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打包加密，一式三份。分别发送给军监委、海牙国际刑事法庭，还有……”
她的视线微微一转，望向了远方军部总部的方向。
“……萧玦。”
白影的瞳孔猛地一缩。
军监委和国际法庭她能理解，这是将罪证公之于众，让秦昊和他背后的势力再无翻身可能。
可萧玦……他代表的是“苍龙”，是体制内最锋利的一把刀。
把最核心的、足以掀翻军部高层的证据直接交给他，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队长，”白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迟疑，“包括……秦昊签署清除令那段完整的心理侧写和诱导视频？那里面牵扯到的……是秦家和军部高层的直接授意。萧玦他……”
“对，包括那一段。”凌寒打断了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真相不该有例外。我要看看，他代表的那座庙堂，在铁证面前，是选择刮骨疗毒，还是讳疾忌医。”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冷了下去：“如果他选择站在那一边，我就亲手……拆了那座庙。”
白影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凌寒的决心。
这不仅是复仇，更是一场终极的试探与宣战。
她不再多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她转身重新打开终端，十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如蝶。
一行行复杂的代码流过屏幕，她将“清心计划”的全部日志，连同今晚所有的音视频证据，进行了最高级别的加密处理，分别上传至位于不同国家的七个离岸服务器。
最后，她编写了一段小程序，设定了一个冷酷的自动披露机制：一旦凤凰小队六人中，有任何一人的生命体征消失超过二十四小时，所有资料将绕过一切防火墙，在全球范围内的主要新闻平台和暗网情报站同步公开。
做完这一切，她凝视着进度条走完最后一格，在发送前的备注栏里，轻轻敲下了一行字：
“善良不是故障代码，共情才是人类最后的防火墙。”
另一边，温瑜已经完成了对秦昊的初步身体检查和精神状态评估。
他给这个昔日的战友、如今的叛徒注射了一支大剂量的长效镇静剂。
秦昊的身体停止了抽搐，但眼神依旧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温瑜打开了随身的微型记录仪，没有进行任何逼问，只是用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平静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
“秦昊，你知道林晚晴脑内的x9神经毒素残留，是从哪里来的吗？”
林晚晴，曾经是凤凰特战队的候补队员，也是秦昊的直系学妹，在一次任务后因“心理创伤应激”被强制退役，送入了秦昊家族基金会赞助的一家心理评估中心，从此变得疯疯癫癫。
药物的作用下，秦昊的潜意识防线变得脆弱不堪，他似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音节：“……她太弱……看到了不该看的……她说不定会泄露……必须让她也变成‘干净’的人……”
“干净？”温瑜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悲悯的冷意，他合上了记录本，声音轻得仿佛自语，“你们要清除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疯子。”
“是良心。”
祠堂外围，雷震正带着两名从后方赶来的留守队员，仔细地拆除秦昊埋设在芦苇荡中的未爆高爆装置。
她的动作又快又稳，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艺品。
拆除完毕后，她又在祠堂周围的关键节点，埋设了新一代的微型声波感应警报器。
与此同时，一阵低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重型工程车停在了废墟边缘。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女人跳了下来，她就是凤凰小队中最低调的存在——前军方工程兵、防御工事设计师，铁线姑。
她身后跟着一支小型的施工队，带着各种专业的修复工具。
“队长。”铁线姑走到凌寒面前，看了一眼她肩上的伤，又看了看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祠堂，言简意赅地问，“怎么修？”
“不用修得太好，”凌寒轻声说，目光扫过那根被烧得焦黑的顶梁柱，“让它留一道烧痕在正梁上。”
雷震恰好走过来，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她明白凌寒的意思——伤疤，有时候比勋章更值得铭记。
她们一起动手，将那十七块在火灾中被抢救出来的、刻着牺牲平民姓名的木牌，重新一一嵌入修复后的墙壁。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铁线姑在每一块木牌的凹槽里，都小心翼翼地嵌入了一小片从祭坛玉髓芯上剥离的碎片。
夜风吹过祠堂，墙壁上，那十七个名字，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泛起点点温润的微光。
而在几公里外的翡翠港市区，已经换上一身普通游客装束的乔伊，正不动声色地混迹在闻讯赶来的记者群中。
她利用便携信号干扰器，悄悄将几段经过精心剪辑的视频和几张高清照片，匿名发送到了几个最具影响力的调查记者的邮箱里。
她散布的信息极有技巧：只字不提私刑，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凤凰”队员在火场中保护平民遗骸、抢救祠堂牌位的历史上；同时，附上了秦昊旗下基金会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对特工进行精神洗脑的初步证据。
最后，她放出了一张压箱底的老照片——那是多年前一次境外任务，年轻的凌寒背着一名受伤的队友，从一片爆炸的火光中冲出，背影决绝而坚定，身后是漫天绚烂如烟火的炮火。
照片的标题只有五个字：“她从未离开。”
黎明将至，天际线被染上了一抹鱼肚白。
祠堂的修复工作初步完成，秦昊和他的残部被秘密移交。
凤凰小队的五名核心成员，并肩站立在燃烧殆尽的祠堂前。
凌寒、夏暖、白影、雷震、乔伊。
她们望着这片见证了背叛与重生、毁灭与守护的土地，沉默不语。
凌寒缓缓举起那支在战斗中断裂、只剩半截的玉石发簪，指向东方那片越来越亮的晨曦，像是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咻——砰！”
一朵璀璨的烟火，毫无征兆地在清冷的夜空中炸开，那形状，竟像是一片燃烧的凤羽。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数十上百枚特制的信号烟火接连升空，在辽阔的翡翠港上空，共同勾勒出了一只巨大而华丽、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这是……”风铃婆婆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们身后，她那双盲眼中仿佛映出了天空的火光，侧耳倾听着烟火炸开的独特频率，喃喃道，“这是……我们小时候，用来报平安的暗号……”
而在千里之外的军部最高保密等级的档案室里，一份刚刚被解锁的绝密文件，正被一台静音复印机悄悄地复印。
数份副本被迅速装入加密信封，通过最隐秘的渠道，传递至几个互不知晓的部门负责人手中。
文件的抬头，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关于启动‘清巢2.0’专项行动及彻查高层涉案人员的紧急核查令。”
祠堂前，凌寒望着天空那绚烂的凤凰，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然而，这丝笑意尚未完全舒展，便僵在了脸上。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然从肩胛骨深处传来，远比刚才缝合时更加剧烈。
“队长！”站在她身侧的温瑜第一个察觉到不对，他猛地低头，只见刚刚被层层绷带包裹住的伤口处，一抹刺目的殷红正迅速扩大，浸透了纱布，顺着凌寒的手臂，一滴一滴，落在那片被烈火与鲜血洗礼过的焦土之上。
凤凰浴火，终得重生。
可它的翅膀，仍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