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将那封烫金的请柬递过来时,指尖还带着夜色的微凉。
它的分量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的不是纸张,而是一座无形的枷锁。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烙印般的深红色军部徽章,庄严肃穆,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凌寒接过,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封口那古老的火漆印。
她没有立刻拆开,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穿透了这层薄薄的纸,仿佛看到了背后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隐藏在权力阴影中的脸孔。
“他们动作真快。”乔伊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的嘲讽,“刚把秦昊这个棋子掀翻,棋盘的主人就亲自下场了。”
凌寒没有回答,她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卡片。
纸质极好,是最高规格的军用典礼专用纸,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兹定于本月十五日,于国家英雄纪念堂,举行‘凤凰’特种作战部队S-7任务牺牲人员特别功勋追授仪式,诚邀‘凤凰’唯一幸存者凌寒同志出席,以慰英灵,以彰国威。”
字字铿锵,句句冠冕堂皇。
一场针对她的鸿门宴,被包装成了一次至高无上的荣耀追授。
这不仅是试探,更是通牒。
他们要她以“唯一幸存者”的身份,走到聚光灯下,亲手为牺牲的姐妹们领回那枚迟到的勋章,然后,顺理成章地交出代表凤凰指挥权的“凤凰之羽”,接受组织的“保护性审查”。
在请柬的最下方,背面,印着一行极小的、几乎与纸张融为一体的暗色小字。
“服从即荣耀。”
多么熟悉,又多么刺耳的口号。
这是她从军校起就被灌输的信条,是她过去十年人生的行为准则。
但现在,这五个字像五根淬了毒的钢针,扎得她眼底生寒。
她沉默了许久,转身从战术背包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用绒布包裹的小物件。
打开绒布,里面是一块已经熔化、扭曲变形的金属残片,依稀能辨认出军牌的一角。
这是父亲牺牲后,从战场残骸中唯一找到的遗物。
凌寒拿起那块冰冷的残片,轻轻地,郑重地,将它放在了那行“服从即荣耀”的小字之上。
金属的重量压住了纸张,也仿佛压住了那些无声的叫嚣。
“前沿策略事务所”的临时总部,白影正坐在由六块曲面屏组成的环绕式工作台前,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出的残影,快得仿佛一场光雨。
她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绣娘九交出的账本是一座金矿,她正在从这座矿山里,提炼出足以掀翻整个牌桌的“铀”。
“找到了。”她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正在检查装备的雷震和乔伊同时停下了动作。
“秦昊只是个高级经理人,他背后的‘黑鸦’组织,所有资金流向的最终节点,都指向了一家在主权区注册的合法慈善机构——‘灯塔守望基金会’。”
白影将一份结构图投射到中央的全息投影上。
一个巨大的基金会标志下,无数条资金流线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我查了基金会的理事长签名,用的是一个化名——‘信使’。这个化名,陆枫在三年前策划‘海星港事件’时用过。”
雷震的拳头瞬间攥紧,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陆枫,那个害死她们无数战友的叛徒,阴魂不散。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白影的声音压得更低,她放大了基金会财务结构图的一角,“这个基金会,有三个不对外公开的秘密账户,用的是内部编号。我破译了编号规则,你们看。”
屏幕上,三个编号被醒目标出:cL01,F07,SmL09。
白影依次在旁边打出对应的注释。
“cL01——苍龙,队长代号‘玦’,入队时间第一。”
“F07——凤凰,队长代号‘寒’,入队时间第七。”
“SmL09——苏明澜,军情九处前任最高指挥官,也就是……凌寒队长的父亲。”
整个指挥室瞬间陷入死寂。
如果说秦昊的背叛是利刃穿心,那这个发现,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这不是一场针对凤凰的私人恩怨,这是一场从上一代就开始布局,牵扯了军部两大王牌战队,甚至最高层的清洗计划。
“这不是慈善组织,”白影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铁,“这是清洗计划的财务中枢和……遗产继承清单。”
与此同时,城郊一处废弃的物流仓库内,温瑜正对着一台便携式解密终端,脸色苍白如纸。
他身旁,雷震带领的突击小队刚结束战斗,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和臭氧的味道。
他们突袭了“灯塔守望基金会”的一个外围数据存储点,缴获了这批加密硬盘。
“解开了……一部分。”温瑜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瀑布般刷过的数据流,“这……这不是普通的资料。”
屏幕上显示的,不是财务报表,不是人员名单,而是一份份详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理数据档案。
脑波图谱、激素水平变化曲线、在极限压力下的应激反应时间、甚至是通过脑机接口捕捉到的碎片化梦境记录……
“他们在对我们所有人……进行长期的行为建模和心理测写。”温瑜的声音有些发颤,“目标不是某个人,是整个精英特工体系。他们想预测我们在任何情况下的任何反应,像上帝一样,提前知道我们会怎么选。”
消息传回总部,凌寒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夜幕降临,事务所的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人衣袂作响。
凌寒召集了所有人。
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盆摆在中间,她将那封烫金的请柬扔了进去,划燃一根火柴,丢入盆中。
火焰“呼”地一下腾起,贪婪地舔舐着那张写满虚伪荣耀的卡片。
金色的字体在火光中扭曲、卷曲,最后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夜色里。
“他们想让我们回去领奖,就像给死人披上勋章,然后把我们的故事写进教科书,永远封存。”
凌寒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呼啸的风声,传进每一个队员的耳朵里。
“可我们不是来讨赏的,也不是来瞻仰自己墓碑的。”她的目光扫过夏暖、白影、雷震、乔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映着跳跃的火光,“我们是来改规则的。”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银色的吊坠,那是一枚精巧的凤凰羽毛造型,尾端镌刻着两个极小的字:火种。
这本是“凤凰之羽”的一部分,是她身份的象征。
她没有将它收起,而是走上前,将吊坠的链子,挂在了白影那台作为移动数据核心的超级终端一角。
银色的羽毛在屏幕微光的映衬下,仿佛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种。
“从今天起,‘前沿策略事务所’不再接任何普通的安保单。我们的客户,只有一个。”
凌寒转身,望向灯火辉煌的城市,“那些被规则遗忘,被系统抹去,却仍在黑暗中寻求真相的人。”
就在这时,天台入口的阴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萧玦缓步走出,他没有穿军装,一身黑色的战术便衣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融入夜色的孤狼。
他的手中,同样拿着一张纸,是一份军部密令的复印件。
“他们准备启动‘清巢2.0’,”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第一批清除名单,今天下午已经更新。”
他走到火盆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份足以让无数人头落地的文件投入了即将熄灭的火焰中。
纸张瞬间被点燃,化为灰烬。
“我知道你在查基金会。”他转头看向凌寒,深邃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我可以提供给你‘苍龙’成立十年以来,所有S级以上任务的完整行动日志,包括所有被篡改和被封存的部分。”
他走近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危险而迷人的张力。
“条件是——让我知道‘双钥’真正的用途。”
白影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气氛瞬间紧绷。
凌寒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淡淡地开口:“不是为了掌控系统。”
她的声音清冷如月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为了让它,再也无法抹去任何人的名字。”
萧玦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复杂的笑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重新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火光渐熄,天台上的风也似乎小了些。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的震撼与决绝不言而喻。
他们默默散去,各自回到岗位,新的战争已经打响。
凌寒独自留在天台,她走到边缘,俯瞰着脚下这座巨大的钢铁丛林。
她拿出一个经过最高级别加密的通讯器,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频道。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水婆婆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丫头。”
“婆婆,”凌寒开门见山,“您曾说,我父亲当年拒绝了第一代‘清洗令’……那他有没有留下……对抗这个系统的方法?”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传递着时间的流逝。
久到凌寒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岁月深处挤出来的话语,缓缓传来。
“有。”
“但他叮嘱我——不到凤凰涅盘,山河变色那一天,绝不能告诉你。”
凌寒挂断了电话,没有再追问。
她将通讯器收起,目光投向城市最深处,那片被权力与黑暗笼罩的区域。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灯塔守望基金会总部,那间位于地下三百米、堪比军事堡垒的中央密室里,一块原本漆黑的巨大显示屏,毫无征兆地悄然亮起。
屏幕上没有数据,没有监控,而是在自动播放一段三十年前的影像资料。
画面里,一间充满未来感的实验室中,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清瘦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一台巨大的仪器前。
他身旁,站着另一名穿着同样款式白大褂的女子——赫然是年轻时的苏明澜。
两人对视一眼,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符,只有四个字。
“神经锚点·激活。”
夜色渐深,将整座城市包裹在一片死寂之中,那是一种仿佛连呼吸都被扼住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