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度考核尘埃落定。
赵乾虽在林辰这里惹了一身晦气,但凭借扎实的修为和不错的法器,最终还是挤进了前十,如愿获得了探索“雾隐林”的资格。名单公布时,他站在人群前方,接受着或羡慕或恭维的目光,意气风发,仿佛已将擂台上的那点不快抛诸脑后。
林辰的名字自然不在名单之上。他对这个结果并无意外,考核于他,更像是一次对自身现状的检验。精神力感知的优势初现端倪,但修为的绝对短板和实战经验的匮乏,依旧是横亘在前的巨大沟壑。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积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考核结束后没两天,一种诡异的流言,如同山谷中悄然升起的湿雾,开始在林辰所在的这批低阶弟子中间弥漫。
流言的源头模糊不清,似乎是从几个与赵乾走得近的弟子那里最先传出的。内容却指向明确,且恶毒——
“听说了吗?考核那天,帮林辰挡下赵师兄那一击的风刃,邪门得很!”
“怎么邪门了?”
“据说……带着一股子妖气!阴冷得很!”
“妖气?难道……”
“嘘!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半妖苏晓!她跟林辰走那么近,肯定是她暗中出手!”
“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个落榜的凡人,一个血脉不净的半妖,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说不定林辰能进学院,也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跟妖族扯上了关系……”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毒刺,并不直接伤人,却能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人心。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很快便成了公开的猜测和议论。目光再次聚焦到林辰和苏晓身上,只是这一次,除了之前的排斥与好奇,更多了几分审视与猜忌。
林辰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弥漫的恶意。
他去膳堂用餐,原本同桌的人会下意识地避开。去讲法堂,周围的座位会空出一圈。偶尔有相熟的同窗遇上,笑容也变得勉强,匆匆交谈几句便借故离开。就连文溯阁里那位一向对他还算和气的管理执事,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试图解释,但流言如同雾气,抓不住实体,又如何驱散?他若主动提起,反而显得心虚。他去找过传话最凶的几人对质,对方却矢口否认,反而阴阳怪气地反问:“林师兄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真被说中了?”
一种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林辰。他不怕正面冲突,哪怕像擂台上那样被打得狼狈,至少痛得真切。但这种弥漫在空气里、无处不在的阴冷猜忌,却让人如同陷入泥沼,挣扎不得。
他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修炼和符法研究中,仿佛只有沉浸在那些冰冷的线条与理论中,才能暂时隔绝外界的纷扰。
但他知道,有一个人,承受的压力远比他更大。
苏晓。
她刚刚才凭借月华修炼,勉强在自身与血脉之间找到一丝脆弱的平衡,如同在悬崖边站稳了脚跟。而这突如其来的、直指她“妖族身份”与“暗中勾结”的流言,无异于在她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林辰能感觉到,对面那栋竹楼里,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点微弱的“势”,正在这污浊的流言侵蚀下,剧烈地动摇、涣散。那扇在月夜下曾短暂开启的窗户,再次紧紧关闭,死寂得可怕。他甚至在某天深夜,再次听到了那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除了绝望,更添了几分被污蔑的屈辱与愤怒。
不能再这样下去。
林辰站在自己竹楼的窗口,望着对面那片被流言阴影笼罩的沉寂,眉头紧锁。司徒校长说过,路要靠她自己走。但眼下这情况,污浊的外力正在试图将她推回深渊,甚至可能将她逼疯。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对抗流言——那非他力所能及。他只是想,至少,让她知道,并非所有人都被流言蒙蔽,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迷雾中,仍有一盏微弱的灯,试图为她照亮方寸之地。
他回到书桌前,铺开最好的青符纸,凝神静气,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这一次,他不再尝试改进或强化“庇护灵扉”。他要绘制一张全新的,倾注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极致水准——一张效果更强、范围更广、持续时间更久的“庇护灵扉”。
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汇入笔尖。灵墨在符纸上勾勒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圆融、稳定的线条。他回忆着月华流淌的静谧,回忆着溪水绕石的从容,将那份“包容”与“安宁”的意境,竭力融入每一道符文之中。
这是一个缓慢而精细的过程,不容丝毫差错。汗水从他额角滑落,精神力在飞速消耗。
数个时辰后,当最后一笔落下。
新的“庇护灵扉”成型。符纸上的线条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散发出的场域气息,比之前那张强了数倍不止,将整个竹楼内部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心安的静谧之中。
林辰脸色苍白,近乎虚脱,但眼神明亮。
他拿着这张崭新的符箓,再次走到窗边。
夜色已深,流言的迷雾仿佛也融入了真实的夜雾中,笼罩着整个青舍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将符箓放在窗台。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符箓,轻轻向前一送。
那符箓并未掉落,而是被一股微弱的精神力牵引着,如同被月光托起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跨越了数十步的距离,稳稳地、轻轻地,贴在了苏晓那栋竹楼紧闭的窗棂之上。
符箓触碰到窗棂的瞬间,其上光华微微一闪,随即彻底内敛。一股更强、更稳定的安宁场域,以那扇窗户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护罩,将竹楼内部与外界弥漫的污浊恶意,稍稍隔离开来。
做完这一切,林辰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退后几步,跌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夜雾流淌,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那栋竹楼里,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声,渐渐地、渐渐地,低了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唯有那张贴在窗棂上的青色符箓,在浓重的夜色与流言迷雾中,散发着微不可察、却坚定存在的莹莹之光。
如同迷雾中,一座无声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