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小电驴斜支在农家乐院门口的竹篱笆边,脚撑“咔嗒”一声卡进泥地里锁好车,车筐里空着的保温袋被穿堂风掀得鼓鼓囊囊,像只扑腾的白鸽子。抬头就见王林缩着脖子靠在夯土墙根,身上那件深蓝色薄棉夹克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顶到下巴,袖口卷着露出半截冻得发红的手腕,指节沾着点湿冷的泥星子。瞧见我下车,他赶紧直起身往手上呵了口白气,白雾刚冒出来就被风卷走,快步迎过来搓着手:“老板!可算来啦!海鲜张师傅早拾掇干净了!”“你说要煮海鲜疙瘩汤,我挑了两只梭子蟹,青灰色的壳带着白星,在盆里还横着走呢;半斤黑虎虾,虾壳锃亮泛着青,须子还直晃;再加半斤鱿鱼,触手在水里扑腾得欢实。你看行不?”“够了够了,就我和奶奶俩人吃。”我拍了拍车座上的露水,“还有什么下酒菜不?”“有!今天刚收了只羊,还有些山里的野味。陈总晚上定了两桌员工聚餐,我跟他说说,匀两斤羊排给你?”王林眼睛亮了亮,“那羊肉膻不膻?”“不会不会,是本地山羊,炖出来香得很,汤都是奶白色的。”他又补充道,“他们还点了卤拼盘,鸭头、猪脚、牛腱子肉,都是早上刚卤好的,卤汤里还加了本地的香茅呢。”“好,那我要鸭头跟猪脚,拿去做椒盐的,再给我来份香辣蟹就行。”我盘算着,“等会儿叫我老公过来拿。”“好嘞老板!”王林应得干脆。等他转身去备菜,我拎起装海鲜的袋子准备回家,刚走到门口,就见他跟了出来,脸上带着点不舍:“老板这就走啦?不多坐会儿喝口热茶?”“不了,这天太阴冷,潮气往骨头里钻。”我紧了紧领口,风卷着田埂上的枯草沫子打在脸上,“我得回家烧火塘,奶奶还等着呢。你们也多穿点,其他事找晓妍姐就行,她会跟我说的。”“好吧,老板慢走,路上滑,小心点!”走出农家乐,目光越过院门口的篱笆,一片水汪汪的田野铺在眼前,刚翻过的稻田泛着油亮的褐黄色,田埂边的水洼结着层薄冰,远处的紫云英还零星开着点紫花,在风里抖得厉害。田野尽头立着两座山,墨绿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浸了水的水墨画,山脚下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响,竹梢弯成了弧线。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一个念头冒出来,越想越清晰——我得赶紧回家,把这想法好好捋捋。进了屋,搓着冻得发僵的手直奔火塘,往竹椅上一坐,把脚伸到炭火边烤着才缓过劲。犹豫了几秒,还是摸出手机给小舅打了电话。“小舅,我有个想法。”我对着听筒呵了口气,“还有几年就是口罩时期,到时候好多生意都不好做。我想把现在手上的产业慢慢脱手,套现的钱用来改造农家乐,再把附近的田和山都承包下来,搞个生态农庄……”“那样投资不小吧?”小舅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审慎。“是啊,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我望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到时候看能套现多少,再找找合适的合伙人。”小舅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你想做就去做。晓妍那丫头脑子活,你也可以跟她商量商量。钱不够就跟我说,小舅这儿还有点闲钱。”“嗯,我知道了,谢小舅。”挂了电话,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了一半,却又忍不住发起呆来,连奶奶掀开棉门帘进来都没察觉。“倩倩,怎么了?”奶奶把暖手炉塞进我手里,粗糙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背,“打电话的时候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出啥事儿了?”我看着她鬓角沾着的柴火灰,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瞒着她,指不定夜里又要在火塘边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倒伤身体。把想法一五一十说完,她半天没作声,只是反复摩挲着我的手背。“倩倩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慢悠悠的,“钱够用就行了,别太累着自己。你也结婚了,得顾好自己的小家。女人家太拼,我怕孙女婿受不了这落差,万一……”“奶奶,不会的。”我笑着打断她,“当初谈恋爱时我就跟他说过我的性子,这点落差都接受不了,说明他以后也成不了什么事,那样的男人,压根配不上我。”奶奶叹了口气,没再劝,只是把暖手炉往我怀里推了推:“冻坏了吧?快暖暖,我去给你煮碗姜撞奶。”看着她转身进厨房的背影,火塘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心里忽然踏实了——不管前路多难,总有人在身后给你留着一炉暖火,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