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太医院院正——章太医,便带着人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他进殿一看江衍后背的鞭伤,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却当即从药箱里取出纸笔,飞速写下药方,让下人立刻去熬药。
随后,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江衍后背黏连的衣衫,又取来麻沸散敷在伤口周围。
江衍此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哪怕敷了麻沸散,也挡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痛感。
他死死咬着榻上的锦枕,冷汗浸湿了额发,连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章太医俯身于榻前,小心翼翼地为江衍清创包扎。
银刺鞭撕裂的伤口深可见骨,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层层纱布,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就在这紧锣密鼓的救治关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得知情况的贤妃赶来了。
贤妃带着焦急的呼喊:“初儿!”
阿福耳尖,先一步冲到内室门口跪倒在地,早春也紧随其后,两人齐齐拦在门前。
“奴才给娘娘请安!”阿福声音发颤,却死死守住门口,“娘娘,太医正在里头施救,您此刻万万不能进去啊!”
“让开!”贤妃双目赤红,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急切,她身后的宫人也想上前帮衬,却被早春拦了回去。
“娘娘,如今太医正在施救,您万万不能进去啊。”早春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语气带着恳求。
她心里清楚,若是贤妃此刻闯进去,见江衍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模样,必定承受不住,到时候追责下来,他们这些宫人一个都跑不了。
“本宫说,让开!”贤妃拔高了声音,伸手就要推开挡在身前的宫人,脚步已经往前迈了半步,显然是要强行闯入。
阿福和早春见状,干脆直接跪在门槛前,身子死死堵住入口,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娘娘,三殿下伤口狰狞,此刻正是救治的要紧时候,您若进去,万一见了殿下的模样动了气,那三殿下该怎么办呀!”早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
贤妃听进去了早春的话,是啊,他的儿子生死不明,万一她也出点什么问题,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胸口的急切与慌乱稍稍平复了些。
早春趁机给阿福递了个眼色,阿福立刻爬起来,快步搬来一张梨花木椅。
贤妃踉跄着坐下,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眼底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贤妃的贴身婢女曲意捧着一个雕花木盒匆匆赶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娘娘!您要的东西奴婢带来了!”
贤妃一把抓过木盒,指尖颤抖着打开。
盒中躺着一颗莹白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她确认无误后,立刻将木盒塞给阿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拿进去给初儿服下!这是我袁家的续命丹,能吊住他的气,一定要让他吃下去!”
“喏!”阿福接过木盒,不敢耽搁,转身快步进了内室。
曲意连忙扶着贤妃的胳膊,轻声安慰:“娘娘,您别太着急,三殿下向来福大命大,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
贤妃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房门,眼神里的担忧丝毫未减。
半个时辰后,房门终于被推开,章太医带着副手走了出来,两人的官服上都沾了不少血迹。
贤妃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迎上去,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哑:“章太医!锦初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
章太医先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嘴角却勉强牵起一丝笑意:“娘娘莫急,三殿下服下您给的续命丹后,气息确实稳了些,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银刺鞭本就比寻常鞭子毒辣,皇上又用了十足的力道,殿下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都翻卷着,伤及了内里。如今只能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若是撑过去了,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撑不过……”
后面的话,他实在不忍说出口。
“撑不过……”贤妃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双腿一软,眼前阵阵发黑。
“娘娘!”曲意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贤妃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扶回椅子上。
“娘娘,您可要保重身体啊!三殿下还需要您主持大局呢!”太医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劝慰。
贤妃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让曲意为自己顺气,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几分决绝:“你直说,初儿能活下来的几率,有几成?”
章太医垂首,语气带着愧疚:“娘娘,银刺鞭的伤极难愈合,微臣已经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让殿下服了补血益气的汤药,再加上续命丹的效力……可即便如此,微臣也只有四成把握。”
“四成?!”贤妃猛地提高声音,眼尾瞬间染上了红色。
她指着跪了一地的太医:“既然只有四成,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接着治!若是初儿有半点差池,本宫饶不了你们!”
章太医不敢多言,连忙带着副手再次进了内室。
贤妃也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跟了进去。
榻上的江衍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盖着的薄被被伤口渗出的血渍染透,露出的胳膊上还留着几道狰狞的鞭痕。
贤妃看着儿子这副模样,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音。
她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太医,更怕惊扰了昏迷的儿子。
曲意和早春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好受,连忙上前劝慰:“娘娘,这里有太医看着,您已经一天没合眼了,去偏房歇会儿吧,有消息奴婢们立刻告诉您。”
贤妃望着江衍的脸,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自己不能倒下,初儿还需要她,她必须撑住。
第二天傍晚,江衍没有发高热,可依旧没有醒过来。
贤妃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却依旧强撑着不肯休息。
而内室里,太医们已经搬来了医书,一页页翻找着古方,试图找到能救江衍的办法,整个院落里都弥漫着压抑而沉重的气息。
贤妃坐在江衍床边,握着儿子温热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初儿,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爱跟在母妃身后,吵着要吃桂花糕……你快醒过来,母妃再给你做,做很多很多……”话未说完,眼泪又滚落在江衍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阿福的轻唤,他身后跟着一名少女。
那少女身着青色婢女服,两个简单的发髻松松垮垮,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裙摆沾着泥点。
贤妃瞥了一眼,目光转瞬便落回儿子脸上。
“娘娘,六公主求见。”阿福躬身禀报。
贤妃猛地攥紧帕子,眼底瞬间燃起怒火。
江衍遭此横祸,说到底与那对冷宫母女脱不了干系,她还没去找她们算账,这丫头倒先送上门来了!
“让她滚进来!”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殿外的沈念欢听到这声怒喝,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攥紧袖中那枚用锦帕包着的药丸,她从未学习古人跟这些妃嫔打过交道,此刻心里满是惶恐。
可一想到江衍昏迷不醒的模样,她又咬了咬牙,挺直了微颤的脊背,抬脚走了进去。
“给贤妃娘娘请安。”沈念欢笨拙的屈膝行礼,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坚定。
贤妃几步冲上前,扬手便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沈念欢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头发也散了几缕。
她踉跄着晃了晃,却没敢哭,只是咬着下唇,忍着脸颊的刺痛,抬头看向贤妃:“娘娘息怒……我是来送药的,这药能救三殿下。”
“送药?”贤妃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你们母女在冷宫苟延残喘,能有什么好药?指不定是想趁机害了初儿吧!”
“娘娘明鉴!”沈念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这药丸是我向前淑妃娘娘求来的,专门治疗外伤的,娘娘若不信,可先让太医检验!”
她说得急切,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却字字清晰,没有半分退缩。
贤妃闻言,动作顿住了。淑妃家乃是武将世家,有一些有奇效的药丸是很正常的事情,若是她的药,倒真有几分可信。
她盯着沈念欢,见这少女虽满脸惶恐,眼底却透着一股不似作假的恳切,最终冷声道:“若是这药没用,本宫定要你和你母亲陪葬!”
说罢,便扬声唤来章太医。
沈念欢连忙从袖中取出锦帕,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那枚圆润的褐色药丸。
章太医接过药丸,与几位同僚反复查验,又用银针试过,确认无毒后,才躬身回禀:“娘娘,此药药性温和却强劲,能活血化瘀、续骨生肌,确实是治疗重伤的佳品,可让三殿下一试。”
贤妃点点头,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沈念欢,语气依旧冰冷:“先给初儿服下。”
沈念欢松了口气,却没敢起身,没有贤妃的吩咐,她只能一直跪着。
殿内人来人往,太医喂药、婢女换帕、太监传水,脚步声、低语声不断,可她始终垂着头,膝盖抵着冰冷的青砖,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的双腿渐渐麻木,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连换个姿势都不敢,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盼着江衍能快点醒过来。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榻上传来一声轻唤:“母妃……”
贤妃见江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虽还有些涣散,却已能看清人。
她瞬间红了眼眶,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皇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母妃了!”
早春连忙转身,快步去偏殿请太医。
江衍看着贤妃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眼下的乌青,虚弱地笑了笑:“让母妃担心了……”
他说话时,只觉得背上还有些火辣辣的痛,可浑身却透着一股暖意,比之前舒服了不少,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不多时,章太医赶来,搭着江衍的脉搏诊了片刻,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娘娘大喜!三殿下的脉象平稳有力,伤口也开始愈合,算是彻底脱离危险了!”
贤妃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躲在殿外屏风后的苏鸢婉听到这话,也悄悄松了口气,趁着众人不注意,默默退了出去。
江衍的目光扫过殿内,很快便落在了跪着的沈念欢身上。
那少女低着头,青色的衣裙沾了灰尘,脊背却依旧微微挺直,一看便知跪了许久。
“母妃,六公主怎么跪在这里?”
贤妃这才想起沈念欢,语气缓和了些,对身边的曲意说:“去把六公主扶起来。”
曲意上前,用巧劲扶住她的胳膊,慢慢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母妃,今日天色已晚,让六公主在您的偏殿住一晚吧。”江衍看着沈念欢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膝盖,轻声说道,又看向贤妃,“您也熬了一天一夜了,眼下儿臣已无大碍,您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看儿臣也不迟。”
江衍这次受伤,终究与沈念欢脱不了干系,贤妃的心里仍有芥蒂。
可话未出口,便被江衍打断:“母妃,儿臣的伤与六公主无关,具体缘由,等儿臣好一些再跟您细说。”
贤妃看着儿子的眼睛,又摸了摸自己酸胀的太阳穴。
最终,她点了点头,吩咐早春和阿福好生照顾江衍,自己则带着沈念欢,回宫去了。
贤妃与沈念欢离开后,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江衍靠在软枕上陷入沉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再睁眼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榻边,暖融融的。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后背,指尖触及之处竟一片光滑,昨日那深入骨髓的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结痂的痕迹都没有,肌肤细腻如初。
江衍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沈念欢昨日跪在殿内的模样,心中了然:定是她用了道具,才让自己恢复得这样快。
“阿福。”他轻声唤道。
阿福闻声进来,见江衍竟坐起身,吓得连忙上前,伸手想扶又不敢碰,语气满是慌张:“殿下!您怎么坐起来了?要不要传太医?”
“我没事了。”江衍掀开薄被,侧身让他看自己的后背,“你瞧,伤口已经好了。”
阿福探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这恢复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去偷偷弄些热水来,我身上黏得难受。”江衍拢了拢衣襟,语气平静,“记住,别惊动旁人,连早春也不行。”
“喏!”阿福这才回过神,连忙应声退下,脚步都比平时轻了几分。
待江衍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常服,气色已好了大半。
他叫住收拾好浴桶的阿福,沉声道:“我能恢复得这样快,多亏了六公主,这事你知我知便可,对外仍要装作我还在养伤的样子,不可声张。”
“奴才明白。”阿福躬身应道。
“还有,让苏鸢婉过来见我。”江衍补充道。
阿福刚要转身,殿外忽然传来早春的脚步声。
他立刻配合着江衍趴回了榻上。
早春推门进来,见江衍醒着,连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不知殿下已经苏醒,未能及时伺候。”
“起来吧,有什么事?”江衍靠在软枕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回殿下,方才姜公公来了,说奉皇上之命,派了一名侍卫来保护您的安全,此刻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早春起身回话,语气恭敬。
江衍眼底掠过一丝冷笑。
皇上哪里是派侍卫保护,分明是怕他再生事端,派来监视的罢了。
他压下心中的不悦,淡淡道:“让他进来。”
“喏。”早春应声退下,不多时,殿外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凌厉气场。
江衍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用精致的金色发冠高高束起,发尾垂在肩后,衬得脖颈修长。
身上穿着一袭正红色的劲装,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暗纹,行走间衣摆微动,尽显华贵与庄重。
腰间系着一条黑色革带,将他挺拔的身姿勾勒得愈发清晰,革带上还挂着一把精致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宝石。
再看他的面容,五官立体深邃,剑眉斜飞入鬓,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清冽的薄荷香,驱散了殿内的药味,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江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就是陆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