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那份初步检测报告上的数据,却让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凝重——3号区域混凝土强度仅达设计标准的六成,这组冰冷的数字,足以让所有伪装轰然崩塌。
她正低头梳理复查方案的细节,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没有敲门,没有通报,一股凌厉的气势裹挟着压抑的怒火,径直闯了进来。
林晓抬眼,只见钱永丰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西装革履却难掩狼狈,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散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总是带着精明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逼视,再也没有半分之前的客气与伪装。
“林市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钱永丰不等林晓开口,便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身体前倾,双手按在膝盖上,语气急促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专项工作组成立一个多月了,你们要的账目、合同、审批文件,我们新城集团哪一样没配合?原件复印件,要多少给多少,就连十年前的老档案都翻出来了,配合度够高了吧?到底还要查到什么时候?”
他顿了顿,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集团上上下下几千号人等着吃饭,临港项目停滞一天,损失就是几十万!再这么拖下去,资金链真要断了,到时候项目烂尾,工人讨薪,这个责任谁来负?”
林晓放下手中的笔,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被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动摇。她起身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将其中一杯放在钱永丰面前的茶几上,缓缓开口:“钱总,稍安勿躁。资料你们确实提供了,但很多关键环节,依然模糊不清。”
她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比如3号区域基础施工的完整原始记录,你们只提供了部分摘要,关键工序的签字确认页始终缺失;还有三次重大设计变更,既没有详细的技术论证报告,也没有专家评审意见,审批流程更是一笔带过;另外,有五笔提前支付的工程款,总额高达八千多万,却没有合规的进度验收凭证,这些问题不厘清,后续工作根本无法开展。”
“那些都是老黄历了!”钱永丰猛地挥手打断她,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林市长,当年项目赶工期,市里催得紧,很多手续都是边干边补,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规范!你刚到清河,想立威,想做出点成绩,我们能理解,但也不能拿我们企业开刀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一丝威胁:“临港项目是市里的重点招商引资项目,当年多少领导站台支持才落地的?真要是拖垮了,不仅是我们新城集团的损失,更是清河市的损失,对谁都没好处!”
“立威?做出成绩?”林晓轻轻摇头,语气骤然转冷,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钱总,你把我看得太简单了。我来清河,是为了解决问题,维护公共利益,而不是为了给自己捞取所谓的‘政绩’。如果为了表面的光鲜,就对潜在的风险视而不见,对存在的问题刻意掩盖,那才是对市里、对老百姓最大的失职。”
她说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封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右上角印着一个鲜红的“密”字。她起身走到钱永丰面前,没有立刻递给他,只是将文件捏在手中,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而且,钱总,我们现在讨论的,恐怕已经不仅仅是手续规范不规范的问题了。”
钱永丰的眼神猛地一凝,死死盯着那份文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钱总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林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临港产业园项目,特别是3号物流仓储基地的基础工程,施工过程中是否存在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情况?那些本应使用c30强度等级的混凝土,是不是被换成了劣质品?地基回填土有没有按规范夯实?这些问题,你敢拍着胸脯说没有吗?”
“林晓!你胡说八道!”钱永丰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踩中了痛处,厉声反驳,“这是污蔑!纯粹的污蔑!我们新城集团是正规企业,所有工程都是严格按照设计图纸和国家规范施工的,当年的验收报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敢血口喷人,我可以告你诽谤!”
“证据?”林晓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鲜红的“密”字在灯光下格外刺眼,“这是市工程质量监督站出具的初步检测报告,他们带着专业设备,对3号区域随机抽取了五个点位进行检测,数据显示,混凝土抗压强度远低于设计标准,最高的不足七成,最低的只有五成八。钱总,要不要现在就翻开看看?”
钱永丰的目光死死黏在那份报告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变得一片惨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晓竟然这么快,这么狠!绕开了所有明面上的资金、合同问题,直接抓住了最要命的七寸——工程质量。当年他为了追求超额利润,在基础工程上动了手脚,用低价劣质的水泥和砂石替换了合格建材,又花重金上下打点,才把验收这关蒙混过去。本以为时过境迁,这件事会永远埋在地下,没想到会被这个空降的、看似年轻的女市长翻了出来。
“这……这不可能!”他强自镇定,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带着明显的慌乱,“肯定是检测错了!要么是设备出了问题,要么是你们检测的点位不对!当年的验收是合格的,质监站的领导都签了字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验收合格?”林晓步步紧逼,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钱总说的是当年质监站那位提前病退的周副站长吧?他签字的依据是什么?是完整的检测数据,还是你送去的‘好处’?你难道忘了,当年质监站内部就有不同的技术意见,甚至有工程师因为坚持真相,被边缘化了整整十年!”
她走到钱永丰面前,语气沉重:“钱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靠着打点关系,就能把这么大的质量隐患掩盖一辈子吗?纸,是包不住火的。基础工程是百年大计,不是你用来牟取暴利的工具,一旦发生坍塌事故,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你就是千古罪人!”
钱永丰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沙发扶手上,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晓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伪装。
林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主动配合专班的调查,把当年基础工程的所有问题原原本本地说清楚,提供相关的证据和线索,该整改的整改,该承担责任的承担责任。只要你态度诚恳,积极配合,我们可以向有关部门申请,对你从轻处理。”
“第二条路,就是继续对抗,试图掩盖真相,甚至销毁证据、串通他人作伪证。”她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但我要提醒你,工程质量关系到公共安全,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一旦查实你涉嫌重大工程安全事故罪,就不是简单的合同纠纷和经济问题了,等待你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钱永丰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他知道林晓说的是实话,工程质量问题一旦曝光,他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面临牢狱之灾。这些年他赚的钱,他拥有的地位,都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可以。”林晓没有逼得太紧,她知道钱永丰此刻内心正在做剧烈的挣扎,“但我给你的时间不多,只有三天。这三天里,专班的调查不会停止,后续的全面复查也会如期开展。我希望你能想清楚,现在主动配合,和将来被查出来,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后果也天差地别。”
钱永丰没有再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地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脚步虚浮地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拉开门,踉跄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晓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知道,钱永丰现在肯定急着去找他的“保护伞”商量对策,而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打草惊蛇,让隐藏在幕后的人浮出水面。
果然,正如林晓所料,钱永丰离开后不到一小时,她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王建业的办公室,林晓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林晓同志,请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王建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也没有了客套的寒暄,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林晓握着听筒的手指紧了紧,心中了然。该来的,终于来了。钱永丰肯定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王建业,一场正面交锋,在所难免。
她挂断电话,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正装,抚平了衣角的褶皱。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坚定,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畏惧。这一个多月来,她步步为营,暗中布局,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林晓拿起那份初步检测报告,放进公文包,深吸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向王建业的办公室走去。走廊里的灯光明亮,却照不进某些阴暗的角落。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硬仗,而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