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是在一阵剧烈的心悸中醒来的。
意识先于身体复苏,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第一个感知到的便是胸腔里那只疯狂擂动的鼓。喉咙干涩得发疼,四肢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丹田处隐隐的抽痛——那是强行催动凤印与定魂珠的后遗症。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长乐宫熟悉的织金帐顶,空气里弥漫着安神香试图掩盖、却依旧顽固渗出的药味。
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随即,太液池畔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冲天的墨色气柱,乌缇玛裂开的骨铃,呼衍灼暴怒的脸,以及……谢景云扶住她时,那双深不见底、情绪难辨的眼。
还有怀中这颗……已然暴露的定魂珠。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怀中,触到那微凉圆润的轮廓,心头才略微一定。珠子还在。
“娘娘,您醒了!”守在榻边的宫女惊喜地低呼,连忙端来温水。
温水润过喉咙,稍稍缓解了干渴。林薇薇撑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现在是什么时辰?陛下呢?”
“回娘娘,已是次日申时了。陛下守了您大半日,方才前朝有急奏,才离开不久。陛下吩咐了,让您好生静养。”宫女小心翼翼地回道。
申时……她竟昏迷了将近一天一夜。
“太液池……怎么样了?”
宫女脸上掠过一丝恐惧,低声道:“池水……暂时平静了。但听说,池底偶尔还有……还有怪光闪烁。禁军将那里围得更紧了,谁也不让靠近。”
林薇薇默然。暂时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间歇的假象。乌缇玛绝不会善罢甘休。
起
她靠在引枕上,摒退左右,只留心腹在门外看守。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她再次取出定魂珠。经过昨日那般强行催动,珠子表面的灰扑扑似乎褪去了一些,隐约能感觉到内里云絮状的光华比之前活跃,但那暖意依旧微弱,显然损耗极大。苏月见送来的那些微粒,或许真是修复它的关键?
可苏月见……她究竟是谁的人?目的何在?那“影在身后”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还有谢景云。他看到了她动用定魂珠和凤印的力量,看到了她与北狄萨满正面抗衡。他会如何对待她这枚已然超出掌控的“棋子”?
思绪纷乱间,殿外传来福安小心翼翼的通传:“娘娘,苏良娣前来探视。”
林薇薇眸光一凝。她来了。
“请。”
苏月见依旧是一身素雅,只是今日眉宇间少了那份刻意营造的温婉,多了几分沉静。她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听闻姐姐身体不适,妹妹特炖了些宁神补气的汤品,望姐姐莫要嫌弃。”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林薇薇依旧苍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有劳妹妹费心。”林薇薇示意她坐下。
苏月见却并未落座,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轻声道:“昨日的动静……真是吓坏人了。妹妹在宫中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她转过身,目光清澈地看向林薇薇,“姐姐昨日,真是英勇。”
林薇薇不动声色:“职责所在,谈不上英勇。”
苏月见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姐姐过谦了。若非姐姐力挽狂澜,恐怕此刻宫中已是一片炼狱。”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只是,姐姐如今身怀异宝,又显露了不凡手段,只怕……已被不少人盯上了。”
她意有所指。林薇薇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了一口:“妹妹消息灵通。”
“不是妹妹消息灵通,”苏月见走近几步,声音几不可闻,“是有人,已经坐不住了。”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不足巴掌大的锦囊,放在桌上,“这里面是家传的几颗‘养魂丹’,或对姐姐恢复略有裨益。另外……‘梅蕊’之效,需以自身精血缓缓温养,急不得。”
养魂丹?梅蕊温养?
林薇薇心头震动。苏月见不仅知道定魂珠在她手中,甚至还知道如何温养修复!她背后的势力,对母亲当年的布局,究竟了解多少?
“妹妹为何要帮我?”
苏月见看着她,眼神复杂:“姐姐不必多疑。妹妹帮你,也是在帮自己,帮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有些人,不愿看到北狄邪祟肆虐,不愿看到……真正的忠魂含恨而终。”她顿了顿,声音更低,“陛下……昨夜曾密召太医院院判,询问……强行抽取他人血脉之力,弥补自身损耗之法。”
一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林薇薇遍体生寒!
谢景云……他竟然在打这个主意?!是因为看到她动用血脉之力后的虚弱,动了心思?还是他本就存了必要时牺牲她、夺取力量的心思?
承
苏月见留下锦囊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后,便告辞离去,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寻常的探病。
林薇薇独坐殿中,只觉得浑身发冷。前有北狄虎视眈眈,后有帝王心思难测,身边还可能藏着被控制的“影子”……她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不断收紧的网中。
她打开苏月见留下的锦囊,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色泽莹润、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她仔细辨认,确实有安魂定魄的药材气息,似乎并无不妥。但她不敢轻易服用。
至于以精血温养“梅蕊”(定魂珠碎屑)……她沉吟片刻,取出一粒微粒,又寻来一根银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在那微粒之上。
血珠触及微粒,竟如同被海绵吸收般,迅速渗透进去!那原本黯淡的微粒,瞬间闪过一丝极淡的红光,随即恢复原状,但林薇薇能感觉到,它与自己之间,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这方法,或许真的有用!
但精血宝贵,岂能轻易损耗?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
转
夜幕再次降临。长乐宫加强了守卫,谢景云派来了更多的心腹侍卫,美其名曰保护,实则监视的意味更浓。
林薇薇躺在榻上,毫无睡意。丹田的抽痛依旧,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苏月见的话,以及谢景云那双深沉的眸子。
忽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刮擦声从屋顶传来。
不是风声!
她瞬间警醒,屏住呼吸,手已悄然握住了枕下的短匕。
那声音极轻,似乎在移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落脚点。是那个“影子”?还是……北狄派来的刺客?目标是她,还是定魂珠?
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榻,隐入床榻的阴影里,目光紧紧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似乎是寝殿侧上方的一处气窗。
刮擦声停了。一片死寂。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林薇薇以为对方已经离去时,那气窗的窗棂,极其缓慢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地,被从外面撬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瘦小的、如同狸猫般灵活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落地无声。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林薇薇看清了那黑影的轮廓——竟是一个身材矮小、穿着夜行衣的……孩子?或者说,是体型如同孩童的人!
那黑影进入殿内后,并未立刻行动,而是伏低身体,警惕地四下嗅闻、观察。然后,他的目标明确地朝着林薇薇之前存放母亲木匣的暗格方向摸去!
不是冲着她,也不是冲着定魂珠,是冲着母亲的遗物?!
就在那黑影的手即将触碰到暗格机关时,林薇薇不再犹豫,如同一道轻烟般从阴影中掠出,手中短匕直刺对方后心!
那黑影反应快得惊人!感受到背后风声,竟不回头,身体诡异地向侧方一扭,险险避开匕首,同时反手一扬,一把闪烁着蓝汪汪幽光的细针如同牛毛般向林薇薇面门罩来!
淬毒暗器!
林薇薇心头一凛,足尖点地,身形疾退,同时挥动衣袖卷向毒针!
“叮叮当当”一阵细响,大部分毒针被扫落,但仍有两根擦着她的袖口飞过,带起一丝麻痒。
那黑影趁此机会,身形一窜,便欲从气窗逃走!
“哪里走!”林薇薇岂能容他逃脱,手腕一翻,一枚冰冷的物事已扣在指间——正是那枚“慈济堂”的黑色令牌!她运起一丝微弱的凤印之力灌注其中,令牌瞬间变得灼热,被她当做暗器,猛地掷向黑影背心!
“噗!”
令牌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地印在黑影后心要穴之上!
“呃啊——!”黑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惨嚎,身形一滞,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合
林薇薇快步上前,用匕首挑开对方的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极其丑陋、布满褶皱、如同老妪般的脸,但看骨骼身形,分明是个侏儒。他嘴角溢出黑血,瞳孔涣散,已然气绝。竟是口中早已藏了毒囊,见任务失败,立刻自尽!
林薇薇蹲下身,仔细检查。此人身上除了那淬毒细针,再无他物。但在他紧握的左手中,她发现了一点黏在指缝里的、细微的……暗红色粉末。
她沾了一点在指尖,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异样甜腥的气味,与她昨日在太液池畔,从乌缇玛骨铃裂纹中飘散出的气味,有几分相似!
是北狄萨满用的某种香料或巫毒材料!
这侏儒刺客,是乌缇玛派来的!目标是母亲留下的木匣?他们想从母亲的遗物里找到什么?是关于净化法门的更多线索?还是……其他秘密?
她站起身,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又抬头望向那洞开的气窗,窗外是沉沉的、杀机四伏的夜。
乌缇玛的手段,果然防不胜防。而这,恐怕仅仅只是开始。
她握紧了手中的黑色令牌,令牌上那朵“引魂梅”的刻痕,在黑暗中,仿佛正幽幽地凝视着她。
(第六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