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溃散的青烟尚未在太液池上空彻底散去,晨钟已然敲响。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池畔那个与谢景云一般无二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比龙袍加身的新帝更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沉静,仿佛二十五载的光阴都沉淀在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他只是静静地望过来,整个皇宫的喧嚣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谢景云——如今龙袍在身的这位,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握着剑柄的指节泛出青白色。林薇薇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中的凤印温润,却又沉得坠手。
池畔的身影却缓缓抬手,并非指向天子,而是指向了她。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风声与水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郑婉的女儿,”他开口,语气里辨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母亲留下的局,你解得很好。”
一句话,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林薇薇感到周遭所有目光,惊疑的、探究的、敬畏的,瞬间都钉在了自己身上。她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迎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前辈是……”她声音平稳,心却跳得飞快。
他没有回答,目光转向谢景云,带着一种长辈审视晚辈的威严:“血脉已醒,责任便落在了你的肩上。北狄损了一位‘圣神’,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未落,他玄色的衣袖轻轻一拂,身形竟如烟尘般开始消散,最后化作点点流光,融入尚未平息的池水之中,只余声音袅袅回荡:“镇守国门,非一人之力可为……”
太液池水重归浑浊,只留下满池的狼藉和一片死寂的宫人。
谢景云沉默良久,才缓缓收剑还鞘,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
“回宫。”
——
长乐宫的地龙烧得比以往更旺,驱散了早春的寒意,却也带来一丝燥热。林薇薇卸下了繁重的头饰,坐在窗边,看着宫人们无声地清扫庭院,修复昨夜被邪神利爪损毁的栏杆。
一切都恢复了秩序,甚至比以往更加井然有序。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谢景云踏进殿内时,已换上了一身常服。他没有穿龙袍,玄色的衣料更衬得他面容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一同望向窗外。
“他是我叔父,”良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先帝一母同胞的幼弟,睿亲王,谢珩。二十五年前,是他自愿化作龙魂,镇入太液池底,以身为锁,困住北狄邪神蔓延的爪牙。”
林薇薇心头一震。原来那双在池底沉睡了二十五年的眼睛,并非敌人。
“郑贵妃……我母亲,与他……”
“是知己,亦是同道。”谢景云截断了她的话,语气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急于斩断某些不必要的猜想。“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布下了这个绵延二十五年的局。”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全新的估量:“如今看来,你继承的,不只是你母亲调香的手艺,还有她搅动风云的能耐。”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林薇薇微微垂眸:“陛下谬赞,妾不过是求生罢了。”
“求生?”谢景云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了敲,“能将求生之路,走成一条直抵权力核心的捷径,天下间怕是也没几人了。”
他话锋一转:“北狄使团不日将抵达京城,名义上是为朕登基庆贺,实则……恐是来确认他们的‘圣神’是否真的陨落。”
他看向她,目光深沉:“薇薇,朕需要你。不仅是在这后宫,更在不久之后的朝堂之上。北狄人狡诈,惯用些阴私手段,你心思缜密,或能洞察先机。”
他没有用“朕”命令,而是用了“需要”。林薇薇心知,这并非夫妻间的温情,而是帝王对一枚重要棋子的倚重与捆绑。她想起了那支北狄使臣留下的枯梅,想起了池底那挥之不去的墨色印记。
“妾,遵旨。”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转身离去。走到殿门处,他又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你母亲的遗物,好生收着。或许……不止是遗物那么简单。”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林薇薇独坐良久,才从怀中取出那枚凤印。冰凉的玉石在她掌心渐渐回暖,那残缺的凤目,仿佛正幽幽地注视着她。
窗外,又开始飘起了细雪,轻柔地覆盖着昨夜的惊心动魄,也覆盖着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与爪痕。
新的朝堂,新的敌人,新的棋局。
而她,似乎已从一枚奋力挣扎的棋子,变成了执棋之人。只是不知,在对面的,究竟是北狄,是朝中暗流,还是……那位刚刚需要了她的陛下?
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