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的请柬是随着一场急雨送来的。
那雨下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太液池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秋水苑的廊柱。小凳子捧着那张泥金请柬跑进来时,发梢还滴着水珠子。
才人,安远侯府送来的,端阳宫宴的请柬!
林薇薇正在调香,闻言手微微一颤,香匙里的龙脑悉数洒在了青石砖上。那请柬用的是内造的云纹笺,泥金勾勒出蟠桃纹样,是宫中妃嫔才有的规格。
周宝林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合规矩啊...
确实不合规矩。一个冷宫才人,何德何能受邀端阳宫宴?这分明是安远侯府在向所有人宣示——林薇薇,是他们要保的人。
雨停时,含翠来了。这次她没带花,也没带鱼,只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宫女。锦盒里是一套湖绿色的宫装,并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皇后娘娘说,才人既得了请柬,总不能失了体面。含翠笑得温婉,指尖在那支步摇上轻轻一点,这步摇上的翠鸟眼睛,是南洋进贡的琉璃珠,最是难得。
林薇薇福身谢恩,目光在那对过于剔透的鸟眼上停留片刻。那琉璃珠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
待含翠离去,她立即取下步摇,对着光仔细端详。在翠鸟张开的喙中,她发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缝隙。
小凳子,取我的绣花针来。
针尖探入缝隙,轻轻一挑,一粒米粒大小的丸药滚落掌心。丸药呈淡黄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异香。
这是......周宝林脸色发白。
林薇薇将丸药凑近鼻尖,眉头微蹙:是迷情香。
殿内一时寂静。窗外,雨后的蝉鸣一声急过一声,吵得人心烦。
才人,这宴......赵才人欲言又止。
去,为什么不去?林薇薇将丸药仔细收好,皇后娘娘这般费心准备,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美意?
她走到妆台前,将步摇重新簪好。铜镜里,那对琉璃鸟眼泛着诡异的光。
可是这香......
放心。林薇薇唇角微扬,我自有计较。
端阳前夜,谢云止来了。这次他没带药箱,只带着一身夜露的凉意。
明日宫宴,太医署要派人随侍。他立在门边,并不进来,我主动请缨。
林薇薇正在试穿那套湖绿色宫装,闻言转身:太医是来护着我的?
是来护着太医署的体面。他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在她鬓间的步摇上停留了一瞬,毕竟,若是在宫宴上出了什么差错,太医署难辞其咎。
他离去时,袖中滑落一个小巧的瓷瓶。林薇薇拾起,拔开塞子,里面是几粒清香扑鼻的丸药。
是清心丸。周宝林凑过来闻了闻,谢太医这是......
他是在告诉我们,明日宴上,恐怕不止一种手段。林薇薇将瓷瓶收好,眼神渐冷。
端阳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石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薇薇对镜理妆,特意选了支素银簪子,与那支点翠步摇一左一右簪在鬓边。
才人这是......周宝林不解。
总不能,让人家白准备一场。林薇薇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步摇上的翠鸟。
辰时三刻,宫宴的钟声响起。林薇薇扶着周宝林的手,一步步走出秋水苑。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看见宫道两旁已经候满了各宫妃嫔的仪仗。
哟,这不是林才人吗?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是长春宫的苏贵人,真是稀客啊。
林薇薇福身行礼,步摇上的翠鸟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苏贵人的目光在那支步摇上打了个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宴设在太液池边的临华殿。丝竹声声,觥筹交错。林薇薇的位置被安排在末席,紧挨着一扇打开的支摘窗,窗外就是太液池潋滟的水光。
酒过三巡,殿内渐渐热闹起来。安远侯府的三小姐特意过来敬酒,趁着举杯的间隙,在她耳边低语:才人今日这步摇,真是别致。
林薇薇微笑还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上位。皇后正与皇帝说着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落在她这边。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桌案,指尖发凉。
才人怎么了?周宝林急忙扶住她。
无妨。她取出谢云止给的清心丸,含了一粒在舌下。清凉的药香在口中化开,眩晕感稍减。
她抬眼望去,只见殿角的香炉青烟袅袅,那香气甜腻得反常。而在她斜对面,苏贵人正举杯向她示意,唇边的笑靥如花。
是时候了。
她缓缓起身,向着帝后的方向躬身:陛下,娘娘,奴婢近日新调了一味端阳正气香,愿献与陛下、娘娘,祈求安康。
皇帝挑眉:哦?呈上来。
内侍接过香囊,奉至御前。皇后伸手欲接,林薇薇却道:此香需以酒化开,香气方显。
皇帝示意冯保取来御酒。酒液倾入香囊的瞬间,一股清冽的香气骤然迸发,瞬间压过了殿内甜腻的熏香。
而在众人被香气吸引时,林薇薇鬓间那支步摇上的翠鸟,喙中缓缓渗出一滴晶莹的液体,无声地滴入她面前的酒盏中。
她端起酒盏,向着苏贵人的方向微微一笑。
宴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林薇薇扶着周宝林的手走出临华殿,夜风拂面,带着太液池水的凉意。
才人,方才苏贵人离席时,脸色很不好看。周宝林低声道。
林薇薇没有回头。她知道,此刻的苏贵人,应该正为突然发作的头疼所苦。
回到秋水苑,她拆下那支步摇,翠鸟的喙已经彻底闭合。而在她的袖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