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人这场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虽被谢云止这缕“冷风”勉强逼退,却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一层薄冰。
人虽救回来了,但身子到底亏空得厉害,咳嗽是止住了,精神却蔫蔫的,捧着碗的手都微微发颤,更别提拿起那细如发丝的绣花针了。安远侯府那批要求精细的绣活,眼看就要延误。
“这可怎么好……”周宝林看着堆积的半成品,急得嘴角起了燎泡,“侯府那边催得紧,李姐姐这身子,没个十天半月怕是缓不过来。”
林薇薇坐在窗边,手里无意识地捻着那片已经彻底干枯脆硬的桔梗花瓣。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工期不能误。”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姐姐,你去问问,之前跟着李姐姐学手艺的那几个里,谁最有天分,手最稳,顶上来。告诉她,这批货若是做好了,分红按李姐姐的例给。”
周宝林一愣:“这……能行吗?侯府要的可是上等货色。”
“李姐姐病了,这是意外,但不是我们失信的理由。”林薇薇抬眼,目光清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离了谁都能转起来的‘工坊’,不是一个全靠一两个核心工匠的‘铺子’。这也是考验我们这套模式的时候。”
她的话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冷静和前瞻性,周宝林似懂非懂,但见她态度坚决,便也按下疑虑,匆匆去办了。
赵才人默默地将新题好的诗笺整理好,轻声道:“才人思虑周全。只是,如此一来,知道内情的人便又多了几个,风险……”
“风险永远存在。”林薇薇打断她,指尖的桔梗花瓣被捻成碎末,“我们要做的不是杜绝风险,而是管理风险。核心的配方、最终的账目、对外的渠道,依然掌握在我们几人手里。扩大生产层,是必然的一步。”
她站起身,走到李才人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语气放缓:“李姐姐,你安心养着。工坊离不开你,等你好了,还有更多新花样等着你拿主意呢。”
李才人虚弱地点点头,眼中含着泪,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抓住了林薇薇的手。那手上,还带着做针线留下的细密针眼。
林薇薇反手握了握她,给予一个安定的眼神。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小凳子刻意压低的、带着急促的声音:“才人!才人!”
林薇薇心头一紧,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小凳子挤了进来,脸上不是往日办成差事的兴奋,而是带着一种惊疑不定的苍白。
“怎么了?”林薇薇沉声问。
“奴才……奴才刚才去给李才人抓谢太医留下的调理方子,”小凳子喘着气,声音发颤,“在太医院外面,瞧见……瞧见钱嬷嬷身边那个叫春杏的丫头,鬼鬼祟祟地跟一个药童打听事儿!”
林薇薇眼神倏地一凝:“打听什么?”
“打听……打听谢太医!”小凳子咽了口唾沫,“问谢太医昨夜是否当值,去了何处,是不是……是不是来了咱们冷宫这边!”
果然!
林薇薇心道。谢云止的到来,还是引起了那边的注意。是钱嬷嬷自己的主意,还是坤宁宫的授意?
“你怎么说的?”她紧盯着小凳子。
“奴才机灵,没敢靠近,躲在一旁听的。”小凳子连忙表功,“那药童似乎得了谢太医的吩咐,嘴严得很,只推说不知道,把人打发走了。但奴才看那春杏的样子,不像会善罢甘休。”
林薇薇沉默片刻。谢云止看来也有所防备,这暂时是好事。但皇后那边的疑心,显然已经加重了。
“还有……”小凳子脸上惧色更深,“奴才回来时,绕路去宫后苑想看看有没有新的花草能用,结果……结果在靠近咱们平时交接货物的那个废弃角门附近,看到了几个生面孔的太监在晃悠!看着不像内务府派活的人,眼神……眼神都带着钩子似的!”
角门也被盯上了!
林薇薇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从“凝香阁”倒台,到安远侯府精准对接,再到谢云止被调查,现在连他们可能使用的秘密通道都出现了眼线……这绝不是巧合。
皇后那边,恐怕已经将冷宫的“异常”列为了需要重点关注的事项。之前的敲打和试探不够,现在,是要动真格的了。
“才人,咱们……咱们怎么办?”小凳子声音里带着哭腔,“那角门要是被盯死了,货可怎么出去啊?”
周宝林和赵才人也围了过来,脸上都失去了血色。刚刚因为找到替补绣娘而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这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击得粉碎。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薇薇站在原地,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身旁那张破旧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叩叩”声。
她在思考,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仪器在评估着所有变量和风险。
敌人已经出招了,封锁渠道,调查助力,下一步,很可能就是直接针对她这个人,或者这个刚刚成型、还无比脆弱的“工坊”本身。
硬碰硬是死路一条。求饶妥协?更不可能,那只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必须破局。
突然,她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划过。与其被动防守,等着对方将她们调查个底掉,不如……主动抛出一些东西,转移对方的视线,甚至,将危机转化为契机?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桌角那几份赵才人刚刚题好、墨迹未干的雅致诗笺上,又移到周宝林面前那本记录着材料采购的简陋账册上。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成型。
她抬起头,看向惶惶不安的三人,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锐利的冷静。
“小凳子,”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稳定人心的力量,“侯府的那批货,按时交。角门不能走了,换条路。”
“换……换哪条路?”小凳子茫然。
林薇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周宝林和赵才人:“周姐姐,赵姐姐,我们需要准备一份‘礼物’。”
“礼物?”两人异口同声,满眼疑惑。
“一份……送给钱嬷嬷,或者说,送给她背后之人的‘大礼’。”林薇薇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惊的弧度,“一份能暂时喂饱她们的贪婪,又能把水搅浑的礼物。”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炭笔在她指尖转动。
“我们要让她们觉得,她们已经摸清了我们的底细,掌握了我们的‘命脉’。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她们一个……我们想让她们看到的‘命脉’。”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浓云堆积,预示着又一场风雨将至。
殿内,林薇薇的眼神,却比窗外的乌云更加幽深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