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下午,天色依旧带着点灰白,云疏刚送走兴致勃勃的张大爷,屋里还残留着一点室外带进来的清冷空气。他正准备重回沙发的怀抱,门铃又响了。
透过猫眼一看,是陆芊芊。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围巾裹得严严实实,鼻尖冻得有点红,手里还抱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云疏打开门,一股冷风趁机钻了进来,他微微蹙眉。
“老祖宗,没打扰您吧?”陆芊芊的声音带着室外的寒气,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进来吧。”云疏侧身让她进屋,顺手把门关紧,将那点寒意隔绝在外。
陆芊芊脱掉外套,露出里面柔软的毛衣,她在客厅站定,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老祖宗,我们事务所接了个新案子,是参与新城区扩建的一部分风水规划咨询。这是我做的初稿……心里有点没底,想请您帮忙看看。”
云疏没接文件袋,而是先走到茶几旁,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什么案子让你这么没底?”
陆芊芊依言坐下,将文件袋放在膝盖上,小心地取出里面一叠厚厚的图纸和规划说明。“是城东那片新区,要建一个新的商务中心和配套的住宅区。规划得很现代,节奏也快,要求我们出具的风水意见,主要是……嗯,怎么让布局更‘旺财’,更符合快速发展的需求。”她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我按传统思路做了一些调整,比如引水、聚气、避开形煞,但总觉得……有点生硬,好像只是为了迎合开发,把风水当成了一个工具,硬塞进去的。”
她抬起头,看向云疏,眼神里带着困惑和寻求指引的渴望:“老祖宗,我总觉得风水不该只是这样,可又说不清楚到底缺了什么。”
云疏捧着温热的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将目光投向陆芊芊摊开在茶几上的图纸。上面线条规整,区块分明,商业区、住宅区、绿地、水系标注得清清楚楚,是现代城市规划典型的模样。
他没有去看那些具体的风水调整标记,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虚点在图纸上那条被特意加宽、设计成景观带的河流,以及几块被分割开的绿地上。
“这条河,”云疏的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图纸上它是直的,为了好看,为了所谓的气流通畅。但自然的河流,有几个是笔直的?”
陆芊芊愣了一下。
他的手指又移到那几块孤立的绿地:“这些树,这些草,像是被摆在那里的盆景。飞鸟走兽,会只待在这几个漂亮的盒子里吗?”
他抬起眼,看向陆芊芊,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指责,只有一种洞悉本质的平静:“你想着如何让它‘旺’,想着如何‘利用’风水。为什么不换个念头想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浅显的表达:“想想怎么让这座新城,长出来的时候,更像这片土地自己本该有的样子。像是自然的延伸,而不是……征服。”
“自然的……延伸?”陆芊芊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之前的困惑仿佛被这句话吹散了一些迷雾。
“嗯。”云疏放下水杯,身体向后靠进沙发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水想怎么流,就让它稍微自在点流。树想连成片,就别硬生生把它们砍断。给人留点能发呆、能吹风、能真正感觉到自己活着,而不是像个零件一样运转的地方。气,自然就顺了。人住着舒服,万物各得其所,不就是最好的风水么?”
他没有指出任何具体错误,没有修改任何一个符号,只是轻飘飘地播下了一颗关于“平衡”与“共生”的种子。
陆芊芊怔怔地看着图纸,又抬头看看云疏,脑海里仿佛有灵光闪过。她之前一直纠结于如何用风水术去“优化”这个现代规划,却忘了风水最根本的智慧,是顺应自然,是创造和谐的生境,而非强行扭曲。
“我……我好像明白了。”陆芊芊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她快速地将图纸收拢,抱在怀里,“谢谢老祖宗!我知道该怎么调整了!不能只盯着财位和气口,更要考虑生态的连贯性,考虑人的生活气息,让整个规划……活起来!”
她站起身,脸上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我回去就改!重点规划几条生态廊道,把绿地和河流真正连接起来,在商业区也多设计一些有温度的公共空间!”
云疏看着她恍然大悟、充满干劲儿的样子,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去吧。”
陆芊芊穿上外套,围好围巾,再次郑重道谢,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宁静。云疏望向窗外,远处已经有零星的灯笼挂起,准备迎接不久后的春节。他重新拿起水杯,水温刚好。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几句话。但他知道,一颗不一样的种子,已经种下。它关于如何与脚下的土地、与万物生灵更温柔地相处。这颗种子会在陆芊芊这样的年轻人心里生根发芽,或许有一天,能让她笔下的城市,少几分冰冷的切割,多几分自然而然的生机。
这比单纯指点一个“旺财”的布局,似乎更有意思一点。他打了个哈欠,想着今晚的火锅,可以多点一份虾滑。